冯逆之与韦杭同在狱中碰面。隔着金属栅栏两人相视笑了笑。冯逆之自然地躺在草堆上,一把揪住拇指大小的老鼠,拎着尾巴吊起来看了看,嘴里嘟囔道:“抱歉啊小兄弟,借你的住处休息,倒是给你挤地没处可藏了。”
小老鼠吱哇乱叫,又是蹬腿又是卷腹的,看得冯逆之乐不可支。
韦杭看着她,眼底有笑意。“为什么主动来牢狱?”
“你不也是。”
韦杭坐正身子,一旁的剑客抱臂靠在墙上,警惕地盯着她,冷笑道:“你这个娃娃,根本不像个娃娃,坏地狠。”
“我和你家公子彼此彼此吧。也不对,至少我以真面目示人,不像你家公子,千面佛一般的脸,千重身份。”
她扔了小老鼠,转而托腮望着韦杭。“韦杭想必也是另有其人,你借来一用吧。”
“何以见得。”
“红巾社的分总舵主,五层殿殿主,还有什么?哦,这个可不能忘,大蓟。大蓟能出入九一观,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分总舵主呢?”
“你很聪明。”韦杭不吝啬赞美她,“冯弟此来,是为了高家兵马吗?”
面对韦杭的直言不讳,冯逆之低垂眉目,抿紧的唇角有一丝隐匿的警告,她笑道:“是啊,不然谁会煞费苦心在高家父子中周旋。好辛苦啊,高四叶冥顽不灵,高闻霁妇人之仁,高闻邸更糟糕,命不久矣。说是兵马,现在却兵不兵,民不民,真叫人大失所望啊。”
确实,她所言极是,这些也正是他所想。
“你来干嘛?”冯逆之目不转睛盯着他,深怕错过一丝异常。
可他那张脸,就是打两巴掌也看不见指头印子,更不提那些个微妙的小表情了。他神情自若,淡淡道:“冯弟直言不讳,那我也不妨直说。为兄此来,是来讨债的。高闻霁只有一张嘴,而我却搭进来无数粮草,金银和人马,结果进来一看,这里物资匮乏不说,他还做不得主。呵,真是玩得好一招空手套白狼的戏码啊。”
冯逆之闻言笑得前仰后合,摊开四肢躺平了懒洋洋道:“大蓟兄,小弟多一句嘴,在商言商,钱能解决的问题,最好用钱来解决。你为钱财我图兵马,各不相干。惦记太多,麻烦就多。”
韦杭似是笑了,又好像有些恼怒,总归是没有说话。剑客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别太嚣张,好些事情不到最后,不知鹿死谁手。”
冯逆之神情一肃,与剑客对视,暗潮永动。
翌日,预料之中的兵临城下等到傍晚时分也没等来。
吴大混在高闻霁讨伐的军队中来到新城城下。他仔细留心过,这一支队伍约有五千人左右,大多不是行伍出身,兵器各式,大家相互提防,以致一有风吹草动就兵戈相向。
但事已至此,又不能将人撵走,高闻霁无法,只得将人放在中间看着,像极了一只包裹着异物的海蚌,强忍着剧痛前行。
冯逆之与韦杭面面相觑,剑客心急,掰弯了铁栏杆就出去了。守卫正在喝酒,酒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瞪大了眼珠子目送他离开。
果不所料,那些匪寇们与高家军发生了摩擦,高闻霁的亲兵损失惨重。高闻霁最初也只是借一借他们的力量进得一线天的门,现下,旧部归顺,他手中不下万众兵力,又岂会将他们还看在眼里。
匪首多年江湖飘荡已成了精,又许是有人指点,悄无声息混迹于这批士兵中,在攻城一战中先出力,待攻克城门后竟开始无差别屠戮士兵。
一时间新城混乱无章,百姓死伤惨重。而这些人本就是匪寇,偷盗、抢夺、杀人成性,就如鬣狗见了肉一般,甫一入城就窜进百姓家,说是烧杀抢捋绝不为过。
高四叶得到消息气得不轻,孙茯苓奉命捉拿。可几百号人,又四散开去,想要一一捉拿并非易事。
高四叶的副将业已过了不惑之龄,两鬓微斑,却精力充沛不见老相,他得了高四叶的令,亲自去将这两个孽子捉回来。
破城之时,是谢家子弟打的头阵,伤亡惨烈。离他最近的是谢家小辈谢雨初,那时他正在搭过墙梯,谁知城墙上的巨石冲他头顶滚下,他不及惊呼,就只眨了下眼罢了,再睁开,只剩巨石下的一捧鲜血。
他内心极其震撼,幼时那头无助和悲愤的小兽破笼而出,他再没有更大的能力来护佑谢家子弟,他举目四望,好似哪里都有他们的尸体。
他深知这是他的错,因一己私欲而搅进这滩浑水中,进退两难,几乎给谢家带来灭顶之灾!是以刚刚破城,谢长天便收拢人手退在一侧修整疗伤。于是便亲眼目睹了一场人间惨剧,见到匪寇们的恶行,谢家但凡能站起来的,能拿剑的,都冲了过去。
又是一片死伤。
天色已乌云盖月,暗沉无光。攻进城的高闻霁已顾不上那些匪寇,而是迅速召集旧部,取代城防,直冲府衙。
然而他不曾想到,府衙大门洞开,空无一人。他带着疑惑往后厅里走,终于在小院中见到一袭挺拔的背影。
身负红缨长枪,腰间是虎头金钩带,足蹬云靴,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两鬓微斑却不掩俊秀的面孔来。
高闻霁一愣,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道:“闻霁见过东方叔。”
此人正是高四叶副将,东方魁。
“你可知错?”
“闻霁不知何错之有?”
东方魁端的是斯文的长相,彪悍的武艺。一言不合,下一刻长枪划破夜空直指他的咽喉。“还敢狡辩!本将且问你,你带这些人来府衙做什么?是谁破的城防?又是谁放些魑魅魍魉的宵小之辈进城烧杀抢掠的?”
他越说越气,脸色寒得凝霜。
“你还有什么话说?”
高闻霁起身,掸了掸衣裳,冷声道:“东方叔不妨去质问高闻邸,为何我会攻城!”
东方魁拎着长枪沉默地看着他,一转身进屋去了。片刻,高闻邸被他的儿子东方铎压着走了出来。高闻霁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这个样貌,才情样样胜过自己一筹却病态的弟弟,而是神采飞扬的东方铎。
他一身银袍,两目如星,腰间插着两柄长刀,手中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高闻霁定睛一看,却是弟弟的护卫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