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儿过来”。
不经意抬头,却看见岸上似有人在打斗,血水滴入湖中,搅动一丝猩红而又消散的无影无踪。脑海中仿佛出现那布满伤疤精壮有力的后背,鲜血淋漓得令她心底丝丝拉拉的疼。
她向上游,不曾回头,但湖水无穷无尽,像是怎么也游不到头。霎时间手里多了一把短刃,似要同谁交战,浑身的肌肉紧绷着,颤抖着。可不等她反应,却看见一枝利箭穿透了自己的肩头,殷红的血在白色的披风上绽开绚烂的诡异的花。
下坠,不断的坠入深渊。电光火石中,走马灯一般的出现她从未见过,却想象了无数遍的大火。尸横遍野的战场,熊熊烈火吞噬了小小的北王府,淹没了她不算熟悉亲昵,但血肉至亲的母亲。
屈辱而痛苦的嘶吼,战马刀枪的争鸣。蛮人粗鲁得意的笑声。最后出现的是长兄冰冷的右手,同那双失了光华的眼睛。秦烈自从看得不甚清楚后,便多了个小动作,每逢声响,先略略侧头去听。
混沌间,似又看见她雄姿英发的长兄,英俊桀骜骑于高头大马上,马匹驰骋如光影,大马金刀,少年意气。
秦然醒来的那一刻,几乎是瞬间便趴在床边干呕,半晌方觉脸上冰凉一片的是尚未干涸的泪痕,滚烫灼人的是控制不住仍在滴落的眼泪。
挣扎着起身,颤抖着手擦了擦脸,镇定了半晌长呼一口气,披上披风悄悄走到院中。
月华如水,照映得一院的素练白霜,秦然坐在小石桌旁,拢了拢披风,忽而觉得要是有酒便好了,喝着也能暖暖身子。
倏得自笑了,仿佛明白了林承安夜里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的心境。秋夜里风寒,凉沁沁的,反倒是她头脑清醒了些。
秦然垂下头,抬起手来做出抱琵琶状,信手弹挑,手中无琴,脑海里却铮铮有音。不知为何,却想起那年上元节,漫天孔明灯下,林承安一双黑黢黢的眸子里带着灼人的赤诚,一字一句念的那阙词: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
秋猎结束时,秦然夺了头筹。
按照秦然的说法,是林承泽年幼,她只是相助,所以是林承泽夺了头筹。皇帝欲赏,林承泽却叩首谢恩拒绝了那张弓,只求想要一夫子教书,愿为父皇排忧解难。
皇帝龙心大悦,指了陆和为皇子师,又一并将弓赐给了秦然。
——
陆和第一次来的那日,温宓也跟了来。恰巧就见秦然在做针线活,便凑过去瞧,见秦然像是在做衣裳,奇道:
“你的针线向来金贵,从不给人做衣裳,怎的今日想起做衣裳来了?
再不济,你们的衣裳也轮不到你动手罢。”
秦然笑笑没言语,温宓拿起来瞧了瞧,赞道:
“好精细的针线,费好大功夫罢。”
说着,蹙起眉道:
“你这是……做给……”
说着看向秦然,秦然点点头,温宓挨着她坐下,道:
“我本不该多嘴,只是我拿你当亲姐妹,比旁人是不同的。你若不爱我也是要说的,你恼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今日若是不说,只怕心里永远过意不去。
然儿,你同二爷,到底是不可能了。恭王妃娘娘已是开始为二爷相看人家了,二爷纵坚持能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自然知晓,你同二爷情投意合。就算是二爷力排众议,娶了你。难不成二爷能舍了一家子老老小小不再往来?王妃娘娘昔年同你家交好,是因着什么?且不说闹得最凶的时候,如今风头过去了,连郑大统领尚对你们出手相帮,作为世交能不闻不问?你若嫁进去,要有好些个委屈受?
倘若没能成亲。二爷样貌性格家世样样都好,总有早年的荒唐名声,如今也是有人说改了便好了。纵他是个痞子流氓,黑得也能说成白的。但你呢,一个女儿家,你哪怕一点错处没有,也会叫人唾沫星子钉得体无完肤。
聘为妻,奔为妾。这个道理你比我懂。清河做过荒唐事不假,但你同清河不一样,他到底是男子,不在这些事上受限制委屈。
我是真心为你考虑才如此说,你若是疑心我贬低你,我倒不能说什么了,我若有半句假话,只叫我天打雷劈。”
秦然无奈莞尔道:
“好端端的赌咒做什么,我能不知道你为我好?只是日子已经这般了,我还有什么是舍不去得呢?你说的我都懂,可名声与我又有何用?
我知道我同承安是一万个不可能了,可有一日便是赚得一日,总比苦捱着好,总要给我点甜罢。”
温宓闻言红了眼,不再多说,拭了拭泪。秦然笑道:
“我记得上一次说起婚事,还是那年你住在我那里,我们晚上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我帮你挨个筛夫婿呢。”
说着抬起手,帮她理了理发丝:
“如今见你过得和和美美的,倒有些不适应。明明似乎就是昨日发生的事,怎的就成了真,嫁了人呢?
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多了一个娃娃,叫我姨姨呢。”
温宓被她说得红了脸,啐道:
“人家正经心疼你,你倒好,满嘴混说。这张嘴厌人得很。”
秦然奇道:
“我也正经替你高兴,说得那句不是实话?自己脸皮子薄,翻到赖人家,好不讲理。”
温宓想去拧她,却又不知想起什么,泄了气,轻叹一声,靠在秦然肩上,低声道:
“你不必怕,再不济,还有我帮衬你呢。大不了做一辈子老姑娘,我用嫁妆钱养你。”
秦然失笑,道:
“好,你这么说,我便不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