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不宜浓妆艳抹,但宋知春还是为自己点上了两点胭脂,总算是显得脸色不那么苍白。
纸鸢一面拭泪一面给宋知春挽了一个髻,又从妆奁匣子最底层取出一支攒丝桃花金簪,给宋知春簪好后,起身退了出去。
金簪小巧,上面的桃花却惟妙惟肖,似乎闭上眼睛还能闻到些许香气。
宋知春抬手抚上鬓边那支金簪,一时间竟愣了神,思绪渐渐飘回新婚当夜。
身着红色喜袍的世子爷醉醺醺地来到梨春院,手中还捏着这支金簪。
他说这金簪是亡母遗物,要给他未来的妻子。
世子爷一面说着,一面将那支金簪簪在了宋知春纷乱的云鬓上,神色悲戚,眸中逐渐染上欲色。
她心中欣喜,又反手喂了世子爷一盅茶。
那一夜应该是荒唐又疯狂的。
她二人红烛帐暖抵死缠绵,世子爷像疯了一样发泄,直到东方既白。
那时她想,他应该是对她有些情意的吧。
可是那一夜后,世子爷便不常踏足梨春院,即便偶尔在后院遇见,也不会多分给宋知春一个眼神。
新婚夜的风光无两逐渐因为主君的态度慢慢变了滋味,宋知春的处境愈发艰难起来。
宋璃月记恨她新婚夜设计抢了自己的夫君,夫君迁怒她迁怒宋家,甚至不常到撷月阁来,即便来了,也是在外屋小睡,从不肯与她同榻。
因着这层缘故,宋璃月便使出主母大娘子的派头,日日叫宋知春请安伺候。
说来奇怪,自从宋知春被主母磋磨,世子爷来梨春院的次数反而更多了。
下人们都说,世子爷放着嫡女不爱反倒日日同庶女厮混,像是在用行动宣示自己对与宋家结亲这件事的不满。
听了这话,宋璃月更加嫉恨,当日就大发雷霆,发卖了几个说闲话的下人。
纸鸢偷偷瞧了回来告诉宋知春,那几个下人被打的浑身是血,抬出去的时候动都没动。
宋知春细白的手指绞紧了帕子,软声安慰纸鸢别害怕,下一秒便落入世子爷的怀里。
孩子就是那一夜才有的。
得到消息时,宋知春满眼欢喜地看向世子爷,可他神色淡淡的,只说了一句,“好生养着”,便再次离开了院子。
孩子并不是和自己心爱的人生下的,他一定是不开心的吧。宋知春想。
从那日起,宋知春便不再日日盼着能见到世子爷了。
奇怪的是,宋璃月在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竟不再让她日日前往撷月阁听训,补品反倒如流水般送进了梨春院。
直到那日,虞小娘落水身亡的消息传进了勇毅侯府。
宋知春跌跌撞撞地由纸鸢扶着跑到撷月阁,想问问宋璃月这是不是真的。
她是后宅的人,根本出不去这偌大的侯府,可宋璃月是主母,自然是能出去的。
可宋璃月见到她狼狈焦急的模样,却笑出了声。
“不过是个奴婢,何至于让妹妹如此揪心?”
宋知春心凉了半截。
她知道消息是真的了,那个温柔恬静的,那个事事把她放在心上的,那个为了不让她嫁进侯府做妾不惜和父亲大人顶嘴的小娘,她的亲生母亲,真的没了。
她再也没有小娘了。
气血翻涌下,宋知春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她似乎瞧见了一角翻飞的衣角,上面绣着暗红色的火焰团花纹。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梨春院的卧床上。
纸鸢哭花了脸,红肿着眼睛还硬挤出笑容,安慰着她:“姑娘别怕,孩子还会有的。”
还会有么?
宋知春抬手抚上小腹,回过神来时,已经由纸鸢扶着走出了院门。
向妈妈在头前引路,嘴上不停絮叨着院中杂草肆虐,小娘院中的人如何如何惫懒,竟不知时常洒扫。
宋知春听了这些,并不在意,只是垂下头慢慢走。
纸鸢却听不得唠叨,拧了眉张口就要骂,却被宋知春用眼神拦下。
向妈妈似乎瞧出了身后两人的态度,冷哼一声道:“纸鸢姑娘不必如此。我老婆子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说出话来难免难听,却是中用的。纸鸢姑娘要是觉得不耐烦,大可以回了主母,再不用听我这老婆子絮叨!”
宋知春横了纸鸢一眼,低声劝道:“妈妈言重了,只不过是我大病未愈,纸鸢担心我走得太快发了汗再着了凉风引得风邪入体,病体沉重不便在主母面前听训。不若妈妈走慢些,等等我?”
向妈妈本就是宋璃月派来磋磨,面上虽讪讪一笑,脚上的步子却没见减慢。
“小娘还是脚程快些,莫让主母等得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