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白面书生,哪里上阵打过仗。殷仲堪固然领过兵,以前却是你玄叔手下的参军,威望自然不如谢家人。如今桓玄在荆州蠢蠢欲动,殷仲堪又是根墙头草,主上不得不启用咱们谢家,为他扫清隐患。”
谢混怔了片刻,只觉得诸事纷纭,接踵而至。再回想今天席间,晋陵为他倒酒的样子,虽然很美,却美的幽冷,恍惚不是生人,而是一缕山岚雾气结成的灵魅。
他又无端想起那个噩梦,梦里每个人都在催着他杀了她。晋陵满面莹然是泪,不断哀求着,忽然又决绝地扑向他的剑锋,鲜血溅了他一脸。她笑着说:“一命抵一命,我欠你的,都偿还给你。”
呵,怎么还呢?他听见自己内心的冷笑,天意从来高难问,无论对这个女子生出何种复杂的情愫,余生恐怕都要纠缠在一起了。
回到家中,朱夫人带着阿窈迎上来,开口就问入宫的情况。谢混心里存着别扭,只觉烦闷不堪,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拎着酒壶去隔壁找王弘。
刚进门就见王弘夫人袁徽领着一个绿衣少女走来,那少女身形秀挺,体态娉婷,轻柔的眼波在他面上一瞥而过,有种说不出的婉约之态。
“青筠,还不见过谢郎君。”袁徽浅笑着道。少女立即领会,提起浅绿色的罗裙欠身一拜,声音脆如珠落玉盘:“见过谢郎君。”
谢混不由退了一步,口中道:“姑娘不必拘礼。”
袁徽含笑道:“益寿,这是我族叔之女,姓袁名青筠,诗也写的极好。”谢混微有讶异,转头看那少女虽瘦弱,却不失风骨,言行之间宛如春风拂面,清逸出尘,确与一般闺秀不大相同。
袁青筠道:“小女拜读过郎君的诗作,心中十分佩服,还请不吝赐教。”谢混连忙道:“不敢当,在下才疏学浅,不过是些戏笔末技罢了。”
袁徽在旁掩住唇,笑道:“芳草易见,知音难寻,青筠你不是常以文章自诩吗?这回可碰上对手了。”少女敛着双目,面庞泛起微红,似乎有些羞涩。谢混觉出她的异样,长久以来他早习惯了被人这样暗慕,此时也并不在意,寒暄了几句就往东园书房去。
王弘正在房中练字,听见窸窣的脚步声,不由搁下笔,笑道:“秘书丞怎么有空驾临寒舍?”
谢混拾起旁边的麈尾,一面摇着,一面悠然笑笑:“怎么?休元兄新婚不久,就嫌我碍眼了?”说着从身后变戏法似得取出一壶酒。
王弘的眼睛顿时璨亮起来,忙拔开壶盖,耸了下鼻子,酒劲正到好处:“三十年的杜康!”谢混笑得异常得意,又从袖中摸出两只玉杯,斟满后,各自先饮了一杯。王弘看他今天心情异样,就提议:“走,这屋里闷,到外头喝酒去。”
两人收拾了酒具,命仆人准备了些果馔肉脯,用食盒拎着,一同走到秦淮河边寻了处高地,就着波光摇月,星影入楼,又是一场倾宵纵饮。
“嗳。”趁着酒意微醺,谢混揽过他的肩膀,“你倒是说说,成亲……是什么滋味?”酒气喷在耳畔,连鼻息也是灼人的,王弘有些啼笑皆非,推开他道:“真想知道,你自己娶一个不就明白了。”
谢混眯着眼,浮冰似的月色在他面上漾动,那双略略上佻的凤目虽然过分秀气了些,却毫无女气。王弘看着他,笑意慢慢淡了,心中默想:他恐怕对发生的事,还什么都还不知道吧?
“益寿,听我阿父说,陛下有意让你娶晋陵公主?”他故意试探道。谢混不置可否,啜了口酒,懒懒应了声:“嗯。”
“那你怎么想的?”
谢混将杯子呷在唇边,反问道:“什么怎么想的?”王弘见他不开窍,气得捶了他一下:“自然是公主啊,你见着人没有?”
谢混心中没来由地烦躁,望着月下的清波,没好气道:“见着了。”王弘继续问:“那你可喜欢她?”
“你有完没完!”谢混给他问得急了,王弘看他那神情活像只被惹毛的狸猫,不由翘起唇角,佯装继续喝酒。
两人各自默饮了一阵,忽听谢混梦呓般道:“不过,休元你说的对,这世上处处是牵绊,我们谁也逃不掉。”王弘心中微动,侧过头去,以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望着他。
“我心里觉着,她哪里都好,可又觉着哪里都不对。”谢混吐了口酒气,欲言又止。王弘拍一下他的肩头道:“什么好不好的,成了亲都一样,就算你如今看她样样顺眼,过个三年五载,也没什么新鲜劲了。若是有了孩子,只怕整日为了琐事吵闹不休,更是惹人心烦。”
谢混顺着他的话一想,白玉碾就的面上不由红了红,小声哝道:“谁跟你扯那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