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一声,提步追上去。谢混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他虽走得不算快,步子却迈得极大,晋陵脚伤还没痊愈,感到左踝处一痛,忍不住轻哼出声。
谢混听见动静,不禁停下来,回头看她,只见晋陵痛得蹲在原地,额上浸出一层细汗。他不由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快步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晋陵小声低哝:“你不是生气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谢混只好蹲下身子,拍了拍肩膀:“来,我背你回去。”见晋陵不动,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再晚就宵禁了。”
晋陵伏到他背上,足尖骤然一松,轻而易举地就将她背了起来。这里是偏僻的小巷,街上人本来就少,此时更是人迹寥寥,月光将影子拖得老长。
“益寿,还在生气么?”她的声音有些不安。
“没有。”谢混答得干脆,过了会儿又道,“我只是替你们司马家担心,让这种人把持朝政,将来恐怕堪忧。”
晋陵沉吟半晌,细如蚊蚋的声音,踌躇着问:“阿父当时让你退婚,你没退,现在后悔了吗?”
谢混抬眼看着别处,平声道:“没有,我认定走的路,从来不会后悔。”他感到环在脖子上的双臂微微拢紧,又仿佛温柔之极,她的青丝拂着他的颈侧,有些发痒。
晋陵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心下也一片茫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心跳声清晰入耳,只想两手这样环着他,一生一世都不要松开。
快走到乌衣巷时,一辆轺车迎面驶过来,正好停在他们跟前。晋陵平素矜持惯了,让人看见定然极为不雅,便挣扎着道:“快放我下来,有人来了。”
谢混依言放下她,也整了整衣袖。只见车帘揭开,一个清隽的男子欠身下来,又转过去,小心翼翼地搀扶他身后的家眷。
车中的女子体态臃肿,腹部微隆,行动极为不便,显然已有身孕。男子生怕她摔着,不时在耳旁提醒着:“慢点,别着急。”
女子一手扶着他,一手掩唇娇笑:“知道了,越来越啰嗦!”晋陵听出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僵住。谢混也认出来人是谁,笑着过去打招呼:“阿练!”
王练闻声回首,陡然愣住。谢混走上前道:“许久没见你,近来可还安好?”
王练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与晋陵对视了须臾,很快又恢复常态,淡笑道:“多谢阿兄记挂,一切都好。”他身后的女子走过来,冲着谢混和晋陵微微欠身,面上浅含笑意。
谢混早听说王练娶得是散骑常侍荀籍之女,今日见两人并肩而立,当真是赏心悦目,于是道:“这位就是弟妇吧?恭喜了。”
王练微露尴尬,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哪里,听说阿兄升了秘书监,才真是可喜可贺。”
两人寒暄了几句,晋陵站在旁边,感到十分局促。她方才清楚看到王练呵护妻子的模样,那样亲昵,分明是情浓缱绻,他眼中流露出的紧张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
王练不时向她看过来,目光微触,只觉咫尺天涯,相顾无言。一别经年,他成熟了不少,褪去年少的青涩,已隐见圆融练达的痕迹。
谢混想起什么,这才向他介绍道:“这是内子。”王练微微点头,唤了声:“阿嫂。”晋陵欠身施礼,面容隐在帷帽的纱幕后,看不出什么表情,举止却带有明显的疏离感。
荀氏生性温婉敦厚,看晋陵与她年纪相仿,就笑了笑,上来搭讪道:“王谢两家离得这么近,阿嫂什么时候来坐坐?我平时一个人,寂寞的很。”
晋陵微微笑道:“有王郎陪着你,怎么会寂寞。”她抚着荀氏微隆的肚子,轻声问,“几个月了?”
荀氏不觉脸一红,唇边漾出个委婉笑意,含羞答道:“将满四个月。阿嫂快有喜信了吧?听说你们成亲有些日子了,到时知会一声,我和夫君也好上门道贺。”
晋陵没再说话,谢混看她面上拘束,以为是认生,就对王练道:“阿练,外头风大,你先陪弟妇回去,别着了风寒。”
王练笑意微滞,故意避开晋陵,不与她目光相触。向着谢混深深一揖,转身扶着荀氏,往自家大门走去。
晋陵望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心中似有什么堤防泛滥了,汹涌澎湃又无声无息。夜风吹来,撩起她松散的薄鬓,谢混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我们也回去吧。”
回到西园已是亥时,爆竹烟火都陨灭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径直进了内室,谢混吩咐阿窈准备浴桶,等他去沐浴,晋陵独自坐在镜台前,慢慢卸下发间钗饰,对着镜子发了一阵呆。
谢混沐完浴,披着一头黑漆似的散发进来,看她还坐在镜前,神情有些落寞。他叫了几声,晋陵才回过神来,默默宽衣解带,躺到帐榻里。
谢混吹灭了帐前的灯烛,在她身边歇下。过了一会儿,感到她翻过身,温软的身子顺势偎过来,他不禁有些意外,摸了摸她乌顺的头发:“怎么了?”
晋陵偎在他胸口,低声道:“没什么,就是看人家伉俪情深,有些羡慕罢了。”谢混不由嗤笑:“羡慕人家做什么?我们早晚也会有的。”
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益寿,你以前有心属之人吗?”
谢混嗅着她发间浮游的淡香,脱口道:“没有,喜欢我的倒是不少。”晋陵半晌没有言语,又问:“现在呢?”
他闭着眼道:“当然是夫人了。”她似乎笑了下,声音变得极为迷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喟叹:“以后呢?你会变心,或者纳妾娶别人么?”
谢混有些想笑,捻着她的耳垂道:“问这做什么?”
晋陵迟疑了一会,仿佛是在喃喃自语道:“我原来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从一而终。可这世间有太多变数,连自己的心都把握不住,又怎能勉强别人。”
他觉得这话有几分古怪,想再追问,她已经紧闭双目,两弯长睫投下浓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