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疮痍,不得不仰仗外戚,靠士族联姻笼络这些权贵。
王神爱咬着唇凝思了许久:“自阿姐走后,这宫里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先是会稽王逼宫,后是世子夺权,陛下只是个摆设。我到如今才明白,先帝布下了这个局,我们人人都在这局里,任谁也逃不掉。”
晋陵点了点头,问她:“太后病的这些日子,鄱阳回来过吗?”
王神爱摇头笑道:“一次也没有,倒是梁王珍之的夫人探望过一回。如今这样子,别人避还来不及,怎么会往这烂泥潭里搅。”
晋陵听她语意黯然,思及方才李陵容的话,心上不觉涌出阵阵寒气。她握住王神爱的手,缓缓道:“我刚从崇训宫回来,看太后的情形,怕是撑不过半年。你先在这宫中周旋一阵,待我回去想想法子,再来帮你解围。”
王神爱不觉红了眼圈,哽咽道:“阿姐,你其实不必如此……”
晋陵替她试去眼泪,软语相慰:“快别哭了,如今我们都置身旋涡,哪有不相帮的道理。”
王神爱迟疑了一下,沉吟须臾道:“阿姐,谢郎对你好么?”
晋陵点了点头,低声道:“他对我很好很好。”
王神爱一时心境涌动,鼻间酸涩,不觉叹道:“早知今日,我当初何必那样多事?这样也好,你与谢郎两情绸缪,阿练哥自有他的一番天地,谁都没有耽误谁。”
晋陵顿了一刹,却笑道:“我见过阿练的新妇了,是个极好的人,与他很是般配。得妻如此,我也替他高兴。”
两人默然相对,各怀着心事,仿佛数载光阴都在寂静无声中流泻,上演着各自心头的悲欢离合。直到夕阳染红了徽音殿的窗槅,晋陵才起身告辞,乘车出宫去。
回到乌衣巷,正值传饭之时,朱夫人派人来请。晋陵虽没什么胃口,还是按时去了。
席间朱夫人看她面色有些憔悴,便问道:“阿陵,最近可是太累了?”
折腾了一天,晋陵已是筋疲力尽,只得勉强笑道:“阿母多虑了,我很好,可能昨天看账簿晚了点。”
沈氏夹了一片炝竹笋放到她碗里,轻声说:“我近来身子不方便,多亏了密蒨和阿陵,辛苦你们二位了。”晋陵道:“阿嫂这是哪里话,一家人都是应当的。”
陆氏在旁笑道:“也不知道三郎在忙什么,一天到晚不着家,连顿饭都舍不得跟咱们吃。”
朱夫人面带忧容,叹了口气:“你阿父不在,许多事落到益寿身上,里里外外有他操不完的心。我只盼着,他们父子早日从前线回来,好为这个家分担一些。”
晋陵命人盛了碗馎饦,给她递过去:“阿母放心,便是阿父不在,家里也不会乱的。”
一顿饭吃完已近暮晚亥时,更阑人静,禁街萧鼓,门廊里幽黑一片,擎灯的婢儿在前引路,晚风吹得乱竹披拂,几丛朦胧的花影婆娑起伏。
入得室中,早有侍女打起帘子。晋陵见初桃迎上来,便随口问:“郎君回来了么?”初桃答道:“刚回来,在里间等着夫人。”
晋陵点头道:“累了一天,你们也下去歇着吧。”阿霗唯唯应诺,拂帘出去,反身将门掩上。
内室里帷帐低垂,快到夏天了,换了单薄的白缣,透过暧暧灯火,照着窗畔几竿翠竹,连帐内的影子都染上了森然碧意。
谢混靠在榻上看书,见她进来,道:“听下人说,你今天回宫了?”
晋陵坐在镜台前卸去钗环,揉着酸痛的肩膀:“太后身子不好,就回去多陪了她半日。”她从镜子里看见他皱起眉头,沉吟不语,便问道,“怎么了?”
谢混合上书,面色有些凝重:“太后这病还能撑多久?”
晋陵低声道:“最多不过半年。”
她想起白天宫里的情形,只觉诸事烦乱,面上不由露出忧色,萦着一股淡淡的悒郁。谢混从后拥住她孱弱的身子,将脸贴在她后颈上,低低道:“不会有事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晋陵心中酸涩,摇了摇头:“宫里的事,你不要插手,我已经置身漩涡,不能再连累你。何况,阿父本也不想让你娶我。”
谢混吻了吻她的面颊:“是我自己愿意的,跟旁人不相干。”
晋陵垂下眉眼,字斟句酌地道:“益寿,你还年轻,我不想让你卷入这些无谓的争斗中。先帝当年一手促成这门亲事,就是为了牵制谢家,借此稳住朝堂变局。你应该知道历来驸马干政的下场,荀羡英年早逝,王敦剖棺戮尸,桓温一生不得安宁,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最后都会被人架到火上烤,甚至让敌党挟私报复,陷于死地。我不能……让你将来难做……”
谢混倒是笑了:“那你让我怎么办?你与我自是一体,纵然我置身事外,朝野也早将我视作帝党外戚,除非辞了官,从此退隐东山,否则早晚有这一天。”
晋陵默默看了他片刻,心里的疼痛更加深切。谢混将她压到枕上,低头凑过脸去,越吻越缠绵,伸手解开她颈项间的衣领,忽觉一阵湿滑,原来是她的泪。
他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用唇去吮那泪,低声道:“阿父临走前说,希望我们尽早有子嗣,你要真觉得亏欠,就早点生个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