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眸子的注视下,男子古井无波的心,漾起一丝波澜。他禁不住转过脸去,冷冷道:“她只是个弱女子,并非你们口中的妖孽,就算杀了她,也于事无补。寒气遇风方能凝成冷雨,今日阳炁正盛,连一丝风都没有,到何处去祈雨?”
众人一听果然议论纷纷,有人嚷道:“宗先生,那依你看,何时才能有寒气呀?”
胖主薄顿时竖起耳朵,和随从嘀咕道:“此人就是宗炳?”
随从估摸不准,只能说:“看样子是,待属下找人问问。”
男子换了口气,声音镇静:“我夜观天象,东北有鱼鳞斑,江中也泛起青苔,不出五日,就会有起云发雷的迹象。”
巫师眯起眼睛,索笑道:“阁下就如此笃定?”
男子纹丝不乱,点了点头:“试试便知。横竖不过五日,要是天不降雨,我来替她死。”
“好!”这话正说到巫师心坎上,他收刀入鞘,转身对众人高声道:“各位乡民做个见证,若是五日之内没有雨,这位宗先生自愿舍命祭天!”他话音落定,人群中嗡声四起,连那胖主薄都吓得不轻,险些从车里翻出来。
男子丝毫不理会好事者的眼光,在众目睽睽下,解开少女身上的绳索,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女子很是虚弱,虽然得救,苍白消瘦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喜悦之色,只淡淡说了句:“多谢。”
她摇摇欲坠地走了几步,男子紧跟上来,忙扶住她:“在下宗炳,家住杏子浦,离这里倒是不远,姑娘要是不嫌弃,先去我家歇歇脚。”
少女想了想,刚要开口,一个晕厥软在男子怀中。男子心急如焚,当即将她抱起来,穿过人群匆匆离去。不远处的青牛轺车里,胖主薄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
“主薄,要不要跟上去?”随从追问道。
“不用,明天一早备些薄礼,到他家去。”
次日天色微明,正好是卯正时分,再过一盏茶的工夫,天就要大亮了。师氏早早的起来,喂了狗,收拾好鸡圈,背着竹篓出门去。
谁知没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老夫人,宗先生今日可在家?”
师氏本来低着头,一听那声音,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打了个突。“少文妹子病了,他上后山采药去,府君要没别的事,改日再来。”
胖主薄见她要走,抢着一个箭步冲上来,笑眯眯堵住去路:“哎,别走——我又不是鬼,您老躲着我做什么?”
正拉扯着,竹门“吱呀”一声开了,宗炳从里面出来,还穿着昨天那身普通的石青长衫,袖口磨得发白,高挑的身影被阳光拖得老长,却是眉目温煦,散淡的如此清逸。
胖主薄看见他,立刻笑脸相迎,赶紧打躬作揖:“宗先生,我乃南郡公门下的主薄,久闻先生高才,特来请先生去荆州赴任。”
宗炳闻言一愣,神情仍是惯常的冷漠:“桓玄?宗某一介山野之人,素来以琴书自娱,何曾与南郡公有过攀扯?主薄还是回去吧,少在我这里浪费口舌。”
胖主薄吃了个闭门羹,面上颇有些尴尬,他转念一想,便道:“都说宗先生是高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我这千里迢迢来了,总不能连口茶都没喝,就打道回府吧?”
话说到这份上,宗炳也不好将他拒之门外,便叹了口气,转身进去。胖主薄紧随其后,穿过一道门,往里走是两进院落,院中种着几棵枇杷树,此时花期已过,疏疏落落的叶子挂在枝上。
宗炳家中贫寒,没有好茶招待,就煮了一碗枇杷水,给他端上来:“主薄莫要见笑,乡下地方,没有饮茶的习惯。”
胖主薄接过碗来,勉强喝了一口,笑道:“宗先生,听说南阳宗氏世代为官,秉承着汉末以来的志气,从不肯屈居人下,令兄宗臧如今也是南平太守。难道先生你,就甘愿留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当一辈子山民?”
晨曦的光照进来,天早已经大亮,桌上还燃着没熄灭的蜡烛。宗炳径自走到书案前,揭开灯罩,轻轻吹了一口气,残烛“噗”地灭了。他回头叹道:“我在山里住惯了,自知非是庙堂之器,不是做官的料,就算去了荆州,对南郡公也没什么用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胖主薄支起身来,刻意压低嗓音,“阁下还不知道吧,如今孙恩在三吴起事,闹得天下大乱,朝廷像开了锅。司马郎君年轻不知深浅,得罪了不少人,朝中一半官员,都归于南郡公麾下。南郡公趁机召集流民,已经掌握了荆江二州,要不了多久,就该进京勤王了。你想想看,将来这大好河山,会是谁家天下?”
宗炳淡淡道:“你说了这些,与我宗某何干?”
胖主薄急得跺脚:“怎么无关?眼下正是南郡公招揽人才的时机,以先生的才干,在他帐下谋一个军师祭酒,怕是绰绰有余。等到南郡公入主建康,你可就是功臣呀,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他话音未落,宗炳就“扑哧”一笑:“宗某活了二十五年,至今孑然一身,唯与老母作伴,谈什么封妻荫子?主薄别拿我取笑了。”
胖主薄还想说什么,就听里间卧房“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栽了下来。师氏撩开帘子进去,见女子趴在地上,身边满是打碎的瓷碗残片。
“你怎么起来了?”师氏忙扶起她,女子让碎瓷片划破了掌心,鲜血汨汨涌着,连衣裳都染红不少。宗炳见状亦慌了神,赶紧下逐客令:“主薄,宗某家中还有要事,不便留你用饭,今日就请回吧!”说着,不由分说将胖主薄推了出去。
门“呯”地关上,胖主薄砸了几下,见无济于事,只好隔着门缝高喊:“宗先生,我就住在湘州府的驿馆,改天再来登门造访!”
送走瘟神,宗炳这才回身进了卧房。女子已被安顿到床榻上,师氏忙碌了一阵,从盆中绞了热手巾,帮她把脸上的血污擦净。
少女的真容慢慢显露出来,一双秀长的星眸,微微上佻,面皮是那种雪也似的白。宗炳倚门看着她,竟觉如灯下观花,一举一动,凭添了几分娇柔。
“少文,愣着干吗,还不来帮一把?”师氏气得瞪他,宗炳回过神来,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由得怦怦直跳。他平时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除了抚琴吹箫,就是写诗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