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地开口。
他刚吐出两个字,领子便被一股大力提起,因为他个矮,整个人被这股力提着向后倾倒。
柳兆兰还没抬眼,耳边便响起魏世安熟悉的冷淡声音。
“这位同学啊,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时间不早了,柳兆兰我先带走了。”
“我们两家今天晚上有个聚会,她现在再不走,等迟到了就是对长辈的不敬了。”
他话说完,大手一松,顾颉整个人又滑落在凳子上,屁股与凳面碰撞发出不小的一声响。
柳兆兰心中一惊,刚想询问他的情况,人便被魏世安眼明手快地拽出了教室。
等他态度强硬地骑车载着她驶出学校一段路,车后座的柳兆兰仍不解地质问着刚才他不礼貌的行为。
怎奈骑车那人一路沉默着,只有衬衫下摆被风吹得鼓起,扑闪着发出些细微声响。
像是无声的抗衡。
柳兆兰自觉无趣,整个人泄下气来,气不过地发出最后一句抵抗。
“我还不懂你吗,魏世安,你从小都是这副自以为是的顽劣模样。”
话音刚落,伴随着自行车刹车发出的一声刺耳声响,整个世界彻底陷入沉默,空气里只剩初夏此起彼伏的蝉鸣。
柳兆兰一颗心不规律地激烈跳动,昭告着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可想象中的暴风雨没有如期到来,到来的只有魏世安如毛毛雨一样砸下来的、不轻不重的话。
“不把你叫走,难道要把你和你那个‘努力上进’的好同学单独留在教室,让你听他诉说衷肠么?”
“柳兆兰,你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表里不一吗,这世界上表面正人君子内心肮脏不堪的人还少吗?”
这下换成柳兆兰一头雾水,还没等她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便转回头去,一声不吭地蹬起车子。
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直到柳兆兰即将将它遗忘于脑后时,顾颉随地撩拨小姑娘下三滥的手段和他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便被同班同学于无意中戳破。
顾颉承认了自己的罪名,受不了同学的异样目光,最后选择了退学。
柳兆兰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当初魏世安意味深长的那番话。
想到那次争执之后,她有意无意对他的躲避,她心里的愧疚逐渐浓厚。
而魏世安好像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同她发生交集,连带着先前那些对她的戏谑,也在一日复一日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没有了他时不时刷存在感的行为,柳兆兰逐渐发现有些什么东西逐渐在自己生命里流失。
她头一次地品尝到落寞的滋味。
却不知如何找到个合适的机会还给魏世安欠他的那句道歉。
......
时间一点点流失,举家欢庆迎来新年。
一年一度的家宴上,柳兆兰借口去别墅后院透风,在远中的喷泉石坛边,发现了坐在上面的熟悉身影。
兴许是酒劲儿上头,她鼓起勇气走到那人身旁,挨着他坐下。
在心底排练过上百遍道歉的话语终于得到了合适脱口的机会。
谁成想她真挚道歉话语刚落没几秒,那人偏头看她,眸中沾了些醉意,脱去了平日里一身的锋芒与乖戾,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比遥挂天边的月亮还要温柔,诉说着憋藏许久的心里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张扬的性格,但原谅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吸引你注意力的方式。”
“我知道我不聪明,曾经捉弄你、嘲笑你,你可能因此讨厌我——”
“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我以后会改变的,你能不能,能不能试着重新认识我。”
柳兆兰醉在这个夜晚,有幸窥见少年藏匿于心底整整十几年的爱慕。
少年少女的心意终于昭告于天日,甜涩的约定自此被种下。
约定埋藏于乱世,又被乱世枪火逼着被迫分离。
后来,国共决裂,国内动荡不安,无数个家庭于枪林弹雨中裂解,多少人面对的是妻离子散的处境。
先前拥有过再多荣耀、再多金钱的富商家庭也抵不过炮火的无情,魏柳两家也不例外。
柳兆兰被爱女心切的柳老爷花费家里最后一笔钱财送去了国外避难,魏世安在一夜之间痛失所有家人。
一夜之间,黑白颠倒,京城变天。
失去家人的痛苦被推至高峰,魏世安发誓要报家仇、护国安,先前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潇洒少爷骨血里的热血被彻底激发,脱胎换面为铁骨铮铮少年郎。
上战场那年,他不过十五六岁。
年少的富裕生活让他的参军生涯多了许多磨难,但心中憋着的仇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家仇国仇一颗不报,他便一刻不能松懈。
就这样,心中的信仰让他在恶劣艰苦的环境中坚持了下去,这一坚持,便是三四载春秋。
新中国成立那天,魏世安刚刚成年。
平日在战场上穿梭于真枪实弹里都不曾道一声苦的少年,在这天痛快淋漓哭了一场。
新中国成立了,他有了国,却没有家了。
......
或许是老天也不愿辜负一个心存善念的人,战争平定后又过了几年,他于一家医院里与柳兆兰重逢。
那时,柳兆兰已留洋归来,成为了医院里有名的主刀医生。
两人均尚未放下曾经那段爱慕,未嫁未娶。
多年后的重逢固然珍贵,两人均是对得之不易的机遇倍加珍惜。
两人均被这场战乱磨去了棱角,身上会扎人的利刺退化成无,婚后生活幸福美满。
魏世安身上的锋芒尽数收起,变得稳重又细心,而柳兆兰在先前近乎完美的性格上,又增添了许多完美的品质。
二人携手共度余生。
直到前不久,柳兆兰在战乱那段时间里落下的肺病复发,于一个安静的午后于医院病床上离世。
可歌可泣又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自此画上句号,只剩魏世安一人带着多年或美好或苦涩的回忆挨着剩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