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阿母!”
锦帐之下,跪着一低头啜泣的白衣少儿,莹白如玉的肌肤,如泉澄澈的双眸,眼角一点墨,已被泪水润湿。
锦塌之上,躺着一含血残笑的红衣美人,妩媚清冷,如那映雪红梅,虽已奄奄一息,依旧掩不住绝色仙姿。
“阿翊,不哭。以后阿母不在身边,要学会照顾自己,好好活着。”
半凉的手被紧紧握住,少儿再难忍住,哽咽起来:“阿母,不要丢下孩儿,阿母!求你,不要走,阿母!”
如雪之肌已无半点血色,琉璃美目渐失全部神采,美人捂上心口,强挤出一丝怜爱之笑,吐了最后一口气:“不要恨你父皇,这是阿母自己的选择。记住——不要——恨!”
一滴泪随美人阖目顺流而下,如那终归零落成泥的梅,化尘而去,只余这软帐中最后一丝香气。
那年,白翊不过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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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香阁上,白翊开窗对月,捻着今早买饼收来的各色钱币,怅然失神。
叮叮当当,时而闷时而脆,铜钱掺合着铁币,大小不一,质量不一,磨损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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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儿臣自请去陈为质。”六岁的白翊恭敬跪礼,明明才失了母亲,此刻却异为冷静,竟无半点孩童之色。
“此话如何说?”先帝正伤怀,瞧着跪在殿下孤小的身影,清冷得异常,不免又添几分疼楚,叹然呵护道,“阿翊,快起来,父皇刚失了你母妃,如何能忍心再让你离开?莫听那些大臣胡言,父皇定护得住你!好孩子,快起来,哈。”
“儿臣自愿,请父皇成全。”小白翊躬身而叩,眼底坚毅,不为所动。
“你这孩子,真是与你母亲一般性子,罢了。”先帝阖目,忍痛无奈,挥了挥手,“便随了你罢,你去吧。”
“谢父皇。”
小白翊出了殿,抬头瞧着清明上空,攥了拳。
阿母,我会回来的,我会好好活着,我会让逼你的人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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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深重,白翊想得入神,竟未觉察汝灵儿已悄然身后。
“王爷,你在想什么呢?”
思绪被打断,白翊遂将手中钱币收回袋囊,转过身来:“回来了?陪了长乐一日,她如何了?”
“公主好多了。”汝灵儿倒了杯水,忙喝了口。
白翊亦折身坐下,揶揄:“半月前还打闹呢,现下你倒是和长乐成了闺中密友了?”
汝灵儿讪然,双手转着杯口,还是为长乐忧心一问:“王爷,公主当真会和亲吗?”
白翊垂眸:“北国地处要隘,此事关系重大,还需圣上决断,你我论不得。”
“王爷也无法子?”汝灵儿垂头,怏怏不乐,“一国兴衰与一女子何干?若以女子之幸换天下之和,便是最无用之法,长久不得。”
“是啊,一国兴衰与一女子何干?”白翊感伤,切肤之痛,“可最是无情帝王家。”
见他浓眉深锁、满目怆痛,汝灵儿亦揪了心,不忍抬手,欲往那交叠的眉心处揉,只还未触及,便被白翊握住。
“王爷,你怎么了?”
对上她那纯然动人的双眸,白翊方释了眉:“无事,可想学投壶?”
“投壶?”
“来。”
他浅笑,牵了她的手起身。
两人于一边站定,对侧书房已置了一壶,恰跨了三间房的距离。
汝灵儿多少觉得仓促,方才还谈着公主之事,怎得转眼便要教起她投壶来?
“王爷?”
长指叩上她翕动的唇瓣,轻薄白绢悄然覆上她的双眼。
“听,壶口有风。”
耳畔声音慵懒低柔,如温水润石,如清风拂面,丝丝飘入,触动心弦。
许是蒙了眼,耳感更放大了些,他的嗓音如羽轻舞,绕得她有些痒,如鲛海之音,又令她着迷。
白翊缓缓握起她端着木矢的手,定在空中:“仔细听,随心便至。”
房中倏然静默,似有微风在壶口轻旋。
两手交叠,稍渐用力,遂稳步一松,风过无痕。
听得那“叮当”一下,木矢滑入壶中。
“我中了!”汝灵儿忙揭开蒙目白绢,瞧见那壶中之矢,眼笑眉飞,“王爷,我真的中了!你看!”
汝灵儿方转过头,却见白翊竟同样是白绢蒙目,含笑于唇。
因是他遮了眼,汝灵儿的目光停在他那如樱薄唇上,瞧得放肆了些。
烛光摇曳,恍惚如那沾露的鲜果。
她尝过那滋味,甜的。汝灵儿抿唇吞咽,禁不住踮脚凑近。
白绢被轻轻撩开,顺两人鼻尖丝滑落地。
汝灵儿正对上白翊睁开的双眼,顿住。
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把王爷的唇当成好吃的果子了呢?定是今日吃得少,饿了!那王爷会如何想?会不会以为她是要——
汝灵儿背着手,十指凌乱缠绕勾连。
踮得久了,汝灵儿却步而下,身子却再度被回搂而上。
唇彩之色映入眼中,汝灵儿抬眸,忙欲解释:“王爷,我不是——”
“喜欢吗?”他目色炯炯。
“嗯?”她颤了颤双睫,不知言何。
他那双眸子璀璨,实比他的唇更为好看。
“不喜欢了?”他的嗓音低惑,诱着她心中之话。
“喜、喜欢的。”汝灵儿低头,微红了脸。
她不知道他问的是投壶还是?但好像不论是什么,她心下都是喜欢的。
白翊力道轻柔,扶她站稳,拾了白绢笑问:“那还学吗?”
“改日,改日再学。今日晚了,我要睡了!”
汝灵儿哪里还能定下心神学投壶,只急急逃避而去,一溜儿翻身上塌,闭目佯睡。
白翊笑而不语,折身坐至塌沿。
汝灵儿虽闭目,却知白翊正盯着她瞧,也是睡不踏实,遂困倦睁眼道:“王爷,不去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