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静默的用完饭,苏云发示意他们各自回房收拾行囊,再三嘱咐了刘氏将贵重田产商铺仔细收好带走。
刘氏依依不舍的看着苏云发,苏云发狠下心不去看她,她只好默默起身,拢了拢衣襟,为他做了个礼,红了眼眶离去。苏明挽着苏皎郑重的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苏明要搀着她离去,苏皎只是摇头,低语道“哥哥先去,我能走回去。”
苏明不再多言,与苏皎在门口作别。
已近黄昏,落日西沉,院子里的繁花绿树都在余晖的金光里熠熠生辉,竖岩卧石,花木相映。茉莉、紫薇、木槿、栀子、绣球···一切都是母亲悉心护理栽培的,自己院里的凌霄也开的红火了,苏皎看着满园花色出神。
在及顶的木格子窗后静等片刻,苏云发出来了,衣冠楚楚,身正步稳,他转角而去,冠下青丝已然染霜许多。等在后面的苏皎急忙追了上去,轻声唤他“爹爹,爹爹。”从前他下朝回来,苏皎就是这样缠着他要糖吃的,苏云发会把她举上肩头,看她矮小身子从未见识过的景色。
苏云发疑惑的回身,站定,见苏皎提裙而来,她如今一袭藕粉色褶裙,薄施粉黛,青丝如瀑,仿若记忆中那人朝他盈盈而来,让他愣了神。他的皎皎如今已是出落成碧玉的大姑娘了。
“皎皎?”
父女二人于廊庑走道对立。
苏皎先行一礼,方道“爹爹,皎皎不想丢下你去苟且偷生,让皎皎留下来吧。”这是苏皎的心里话,她不愿,若让她留下父亲孤独的面对死亡,她往后的一生都会愧疚痛苦的。她自打出生就活在父亲的荫蔽之下,虽说染病后父女少有往来了,但父亲为她在背后遍寻名医,重金求药这些事她都晓得。
她如何能弃这爱她护她半生的老父不顾,反正已是苟延之躯,苏皎想。她拖着这副病体,那么多人为她忧虑,她并不开心,还不如留在父亲身边,陪他共患劫难,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能孝敬父亲、
苏云发眼中闪过一抹感动之色,随即冷下脸来“你是要辜负为父的苦心么?留下来我还要分身看顾你,莫不是你想累赘为父?”
苏皎急忙摇头解释“女儿也略读经书,多少明白些门道哲理,女儿是想为父亲分忧,陪伴父亲。”
苏云发轻叹口气,不愿再看苏皎,侧过身去“你快回去收拾行囊,车马已在门口等好了。皎皎,你的心意爹爹知晓了。”
苏皎眼中含泪,不说话也不肯移动步子,父女二人只是静静立着。微凉下来的风吹落了夹竹桃的花瓣,那粉色的花瓣落在了假山下盘绕的水渠里,缓缓流去了。苏皎记得,兄长说过,这花艳丽喜人,但花叶都带了剧毒,不许苏皎挨近它,只能远远的看。
苏皎想着,这花叶落进了山泉里,冲冲洗洗,是否就会洗刷掉了毒性呢。
须臾,苏皎开口,望向父亲的侧脸“爹爹,你这一生,可有何心愿呢?”
苏云发依旧望着别处,目光飘远,想了想,捋胡须道“我祈愿江淮苏氏能有一番作为,想自己有一番成就。”叹气又道“奈何权势迷了头,一步跌落,步步难前。若再得天光,我希望苏氏家族能明亮于世间,这一族能出一个为天地立心之人。”
苏皎内心颇受震撼,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瞥了她有些呆愣模样,苏云发苦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说“我现下的心愿就是你母亲能带着你和明儿平安出去,好好活下去,若可以,再为皎皎好好择一位称心如意的好郎君,看你们安然过下去,也不失为世间一清欢。”
苏皎立马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道“皎皎将来的夫婿必然要是爹爹也喜欢的。”
苏云发宠溺的笑了。
他可能不是一个好官,但必定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三人连带刘氏贴身的吴妈妈,随着马车夫老覃,借由令牌,低调的出了城。
一路上,三人都是沉默的,吴妈妈时不时会问一下苏皎可有不适,苏皎只呆滞的摇头。刘氏的手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不知是否因为天热,苏皎能感受到母亲手心里生了汗珠。大家都心中各有所想。
月夜,薄薄的乌云遮住了明月的半张面,隔挡不住的清辉洒在苏宅空荡的院落中,一袭暗色茱萸纹圆领直裰的苏云发形单影只立于院中竹柏下。这些时日,苏云发已经前前后后疏散了不少婢子仆役,不愿意留下的他给了安置的银两,愿意留下的他也大部分派遣去了田庄,只余下些许亲信。
他这一生,浮浮沉沉,靠着自己一路忍辱负重爬到了这个位置,他也想做一番事业,想为国为民。可他孤勇了这么久,他只是想提拔几个人结伴而行,难道他真的错了吗。苏云发看着自己的影子,心中阵阵悲凉。
老覃一路驾马驱车,带着一行人穿过山林,上了山去,路程明显有了颠簸,好在风暖,纵是袭入车中也是温热的,倒是苏皎掀开帘子时,众人见到的黑魆魆的林子让人平白生了寒意,车马最后停在了一处道观下摆,上面还有一段石阶,马车明显是上不去的。
老覃放好杌子,将车里的贵人一个个扶下来,毕恭毕敬对刘氏道“夫人,上面车马上不去,须得劳烦夫人与郎君、小娘子一同走一段了。”
刘氏温和的点点头,并未漏出不悦之色,只是眉宇间萦绕着隐隐的悲伤。
苏明勉力笑着躬下身子做双手扶膝状道“妹妹上来吧,为兄背你上去。”
苏皎一扫眉间阴云,欢笑着,恍若只是一家人的寻常出行状,她还轻跳了下攀上苏明的背“有哥哥背,皎皎真是好福气。”
吴妈妈搀着刘氏,苏明背着苏皎,老覃快步上前要先去叫门。
这长生观立于山坳中,高台垒石而成,四周是枝干虬曲的古树,古朴森然。老覃疾步上阶,轻轻叩门,只是轻叩,那沉重的大红乌头门便发出了浑厚声响。等到一行人都到了道观门口,须臾后,那门便自外而内的开了一扇。
一个黑色直领,窄袖高叉,系带慧剑的黑须道长打开门来。他沉静的目光打量一行人片刻,将众人迎进去。
老覃恭谨的称呼他“岳道长。”
岳道长点点头,淡然对刘氏行了一礼“想必就是苏家夫人了。”
刘氏领着苏明苏皎回礼,温婉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