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的第一天,赵观棋就给苏皎派了个苦差事,明明她都说了不喜欢抄书,他还附赠了她一本《本草集》,叫她将上面所有草药与药性誊写一遍,写完交于他查看,又找了《黄帝内经》来,让她熟读,折煞人也。
夸她点茶好手艺,说是一双巧手不能浪费了,叫她帮轻罗白日里摘回来的草药都仔细清洗晾晒了,不得有差,轻罗为监工。小扇得知以后,笑得前仰后合。
宅子里没有藏书阁,却有专门的药阁——半夏堂,在宅子西南朝向,静园以西,阁楼前一块空阔之地拿来晒药草,边上有竹篱围起的药草园,里面有一个年纪半百的老者看管,老者精瘦佝偻,头发花白,走起路来却如乘风而行,精神抖擞,小扇告诉苏皎,他是哑巴,公子叫他叶老,她们就跟着这样叫。
山泉汩汩,顺着流水竹竿哗哗流下,流在小石潭里蓄积又流去药埔,轻罗双手叉腰,面无表情站在一边指挥着。
“要眼疾手快,既要干净也不能冲刷太久,否则药性会损失。”
苏皎守着两箩筐的药材,一株一株凑过去竹竿下清洗,都空不出手擦汗,面色通红,累得够呛。有些药材又需要在恒定温度下清洗,小扇在院子一角已经热好了水,呼唤苏皎“小娘子,这些要用温水洗哦。”
这摆明是刻意刁难她,但苏皎不会就此止步,她早过惯了娇养懒怠的日子,此番也算一番历练。小扇说热水凉的快,又拖了苏皎先去那一边洗,自己示范一边哪些不可混入,哪些要去掉茎叶,再交由苏皎自个儿去洗,自己在一旁乐得清闲。
叶老清理完药埔里的杂草出来,看看天□□晚的天边,再看看撸着袖子埋头洗药的丫头,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苏皎觉得自己的一天过得十分殷实,吃饭时还多吃了几块肉,夜里便勤学苦读看黄帝内经与誊写医书。坐于青墙之上的赵观棋,隔窗看了下明黄灯光下人影,默默离开了。
一天已经十分疲累,本以为可以和和美美一觉睡到天明,苏皎没想到,她时隔那么久,再次梦魇了。她在梦里,看见了父亲、娘亲与兄长,他们浑身是血,喊着痛苦,她梦到鲜血淋漓的手抓住她的脚腕,吓得她直往回跑,跑着跑着却摔倒了,有人扶她站起,那人脸上却有着阴森可怖的笑容。
苏皎满身是汗,惊坐起来,大口喘气,此时天已大亮。她看不清梦中人的模样,可冥冥中就是感觉那人是当朝太子,她的脑海中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那人是太子,是她的灭门仇人。
白日里又被小扇拖过去半夏堂洗药,她拜的明明是赵观棋为师,一直派她做事却是轻罗和小扇,而他则从不露面。苏皎有些上当受骗了的感觉,白日里她要服的药都成了自己煎煮,又学会了研磨药粉的新手艺。过几日便可学习如何配药,制药,小扇说她悟性其实很好,很多都是一遍就会了。
轻罗提了一嘴“配药可不是随便能成,错了一味都能成送人上路的毒药。”
这话在苏皎脑中一直盘旋环绕,久久不散。最后剩下三字似要铸进她的心里“配毒药。”
她学医理当真是为求得一安身立命的本事么?还是为一颗悬壶济世的慈悲心?亦或是百无聊赖,寻以排遣,苏皎在心里追问自己。
“小娘子,你想什么呢?这药沫子都要被你磨化了。”小扇凑近过来,看见苏皎一副心不在焉模样。“我和轻罗都是这么过来的,学医术是要不怕吃苦的。”
苏皎停下抡药船的手,真诚道“我不怕苦。”
“我跟你说,后面才好玩呢,当时我同轻罗偷偷研配了增益容貌的药,上吐下泻了好多天呢。”
一边翻晒药材的轻罗轻飘飘说来“那是你,蠢货,可别扯上我。”
小扇翻了个大白眼。依旧蹲在苏皎面前“过两日就是七夕了,你们临京贵女都怎么过七夕节呢?你家宅子里结彩楼么?”
“结。”
苏皎记得,爹爹每年七夕都会给她结彩楼,摆宴席,她是家中独女,集结所有宠爱于一身,虽是病弱之身,或许因每年献给织女娘娘的精致礼品众多,自己也诚心拜望,她还传得了母亲一手湖绣的好手艺。
“公子是不会给我们结了,不过那几日长街很是热闹,前两年我和轻罗都去逛了,今年我们三一同去,买鲜亮的磨喝乐回来,再回来乞巧罢。”小扇满目欣喜的规划着,苏皎配合的应了。
劳碌了一天,回了晴水阁,苏皎开始研究医书。她心中生出了令自己也觉得骇人的想法,她做不到如此大度,她的家人本不该死的,那位心胸狭隘的储君为何如此残酷,只因些许过节便枉顾他人性命。若是何人惹他不快便该万死,那还有何道理可言,她心中生了对他的恨意,是他,令她家破人亡,她的父亲、母亲、兄长都死于他的狭隘之心下。再忆起那位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誉王,她想,那样识书明理的才应立于储君之位。思来想去,医书已是进不了脑子了,苏皎誊了会书便睡下了。
翌日,小扇过来请苏皎前去静园。
“我们同公子说了,你已可以研习配药了,你悟性好,还碰上了两个如此秀外慧中的师姐。我和轻罗道行浅,这事还是得公子亲自来,公子也应了。今日他正好得闲,我带你过去见他。”走在前头的小扇喋喋不休的说着。
赵观棋得闲时都在书房临帖看书,小扇便把苏皎带了过去。
“公子,苏娘子到了。”小扇一改风流态度,毕恭毕敬的在门外行了个礼。
赵观棋仪态端正的坐在书案前,正在看一本卷轴,鬓发疏散,眉目清俊。抬眸看过来时,便如满船星河散落在被他所凝视人之身,他的眸子墨黑深沉,目光坚定却从来让人琢磨不透。
他的唇十分轻薄,苏皎从前听说,唇薄之人都冷心薄情。
他挥了挥袖子,示意小扇下去“你去铜雀台帮轻罗一把。”
“我不去。”小扇十分抗拒铜雀台,她双手环抱抗拒。赵观棋再一个眼锋,她便唯唯诺诺的退下了,嘴里依旧小声嘀咕着,苏皎听着,像是在说花吟昭的坏话。
他坐着朝苏皎招手,目之所及,他的书案侧下方有一张小桌,看来是为苏皎准备的。但苏皎识相的没有过去坐下,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等这位“恩师”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