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在座椅上,盯着那张他往日有多熟悉此刻就有多痛恨的脸。
阿芙拉怎么会看不出他毫不遮掩的恨意?其中掺杂着报复的快感、居高临下的审视,这种表情她已经在里德尔脸上看过太多次。
她看向他的左手腕,发现他已经将手表取掉了。
阿芙拉曾将那只准备给他当生日礼物的手表放在公寓的抽屉里,看样子后来他是看到它了,又曾怀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态将它戴在手腕上,至少在他们于霍格莫德相遇的那天夜里,他还将它戴在身上。
现在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他又将它取掉了,或许是扔掉了——反正他对于这种小事向来都是凭一时好恶取舍,甚至对待人也能像处置物件一样随心所欲。
塔夫特母子的死去、泰贝莎遭遇的追杀,还有那具此刻正躺在验尸间里的冰冷遗体……所有的残酷景象都同里德尔联系起来,她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他手执魔杖对他人随意生杀予夺的样子。
她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但最后她什么都没问出口。
阿芙拉将自己今晚的身份认得很清,故而别无选择地将姿态放得很低:“里德尔,你放过泰贝莎吧,今晚的事原本都是我的错。”
他不赞同,轻轻摇头:“格林德沃小姐这是说什么话?塔夫特会落得如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而米勒小姐则是光荣负伤,就算救不回来也是因公殉职。这里面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因公殉职?这是你给她定好的结局吗?”阿芙拉声音哽咽,“我请求你高抬贵手,放她一马。你很清楚的里德尔,她只是不与你站在一边,因为救我才受到这种波及,她不知道任何与你有关的秘密——我什么信息都没对她透露。你放过她,这不会对你的大计造成任何干扰。”
“你说得很对。”里德尔赞同道,“但我的心情受到了干扰,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
阿芙拉意有所指:“迁怒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你可以直接把气撒在我身上,没有必要牵扯旁人。”
“始作俑者?”他轻声疑问,“我不喜欢这个词。格林德沃小姐是善良、纯洁、正义的,怎么会是……始作俑者?你应当是被我迫害的、欺压的,是不得不放下尊严,为了保全他人的性命来乞求一个肮脏又恶劣的人。我要是还冲你撒气,也太不知好歹了,你说是吗?”
阿芙拉沉默着,发现当里德尔彻底不要脸的时候,她似乎就只能毫无对策地任其羞辱。
何况现在最要紧的事不是她的尊严:“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反驳。我触怒过你很多次,我都认。你可以跟我秋后算账,你可以折磨我,让我替泰贝莎躺在医院里,让我和那具尸体一样躺在灵柩里,没关系,里德尔,我会照单全收。但是我在这里哀求你,看在我们曾经……关系的份上,就当是放我的朋友一条生路。”
里德尔斜着身子,一手放在桌面上轻敲,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趣味性的神情——那种趣味是在她的屈辱和痛苦中找到的。
他久不开口,如同一场戏没看到尽兴。
阿芙拉只好再度开口恳求他:“里德尔,这么多年了,我很少求你什么事,也从来没有主动向你索要过什么过分之物。我要的都是你给得起的,这不算过分的要求。”
他佯装恍然,眉眼带笑:“给的起的?不算过分的要求?老魔杖也算在内吗?那个包括盖勒特性命在内的牢不可破契约也算在内吗?甚至那个夜晚——阁楼之上发生的一切,也被你理所当然地算在内吗?”
阿芙拉觉得他不可理喻:“你当时的谋算重心原本就不在老魔杖上,我只不过是顺势提出来。牢不可破契约你早就打破了,自从你在多佛假死以后什么契约都不做数了,你一直在反悔——”
“我反悔?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在不停地反悔?”里德尔讥笑一声,忽然起身将手掌重重拍在桌上,紧接着他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勃发的怒意,“我是反悔了,可是你呢?我提出来的要求你有没有答应过?我想让你遵守的约定你有没有遵守过?”
她的视线被眼泪糊住了:“你那些要求合理吗?”
“阿芙拉·格林德沃——”里德尔不等她说完,提高音量直接将她的声音压过去,震得她心脏仿佛都要跳出胸口,“只要是你说出口的要求,我哪一个没有答应过?你现在跟我讨价还价?你拿什么来跟我计较——”
他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向她逼近,阿芙拉被他身上那种极度压人的气焰逼退了好几步。她不知道那里头是否饱含杀意,只知道自己刹那间生出一种错觉,就仿佛她真的会躺在停尸间里永享太平。
里德尔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直至将她逼至墙根,而他似乎都不想抬一抬那尊贵的魔杖在她身上浪费魔咒:“关系?你现在跟我说关系?我倒要问问我们曾经有什么关系?”
一瞬间酸涩上涌,阿芙拉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说不清那一刻内心的滔天巨浪中满载的情绪究竟是痛彻心扉,还是心灰意冷。
里德尔仿佛连和她眼神接触都不愿意了,他回身冷静了几分钟,再面对她时已经那种咄咄逼人的怒意控制着压下去。
“格林德沃小姐有任何信物能证明我们曾经的关系吗?”他冷静如常地质问她,如同在审问一个审讯台上的罪犯。
阿芙拉闭上眼,如同陷入一场无望的终局。她知道今天这趟算是白来了。
于是她只能破罐子破摔:“里德尔,如果泰贝莎有个好歹,我会跟你拼命。”
里德尔好像又生出点诡谲的兴致:“我倒很想看看格林德沃小姐若是以命相搏,能在我手里苟延残喘多久。”
他说完便直接走出去,将她一个人留在空荡幽冷的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