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笑睇他一眼，又说：“赵郎是矿主家的傻儿子，你是自我奋斗，赚薪俸的。不要跟他比傻，比阔绰。”
两人对坐着，又半晌无语。
柳梦耶对着画舫水月，绮筵佳人，暗暗感慨：“我努力了多少年，才能坐在这个地方。这两位，是生来就坐这种地方的。”
童嫣秀不是俗女子，撩汉不使电眼。她淡淡如烟的一瞟，就能摄人魂魄。
柳梦耶被她的眼光对着，手脚无处放，感觉自己像庙会杂耍的猴子，被人观望一样。
终于看到赵椹回来了，柳梦耶才松了口气，赶紧呷了一口酒：“这酒很是甘爽，要值好多钱吧？”
赵椹说：“不是买的，是从帝姬府偷出来的。因为有嫣秀在，所以要带香甜的兰芷酒。”
童嫣秀说：“不用这样高抬我。我只是童家庶出的女儿，我大姐娇秀才是嫡女。我母亲只是侧室，她常说起幼时穷困，遇到荒年，乡间饿死人。后来我母亲呢。”
她说着，忽然欲言又止，就拈起酒杯，沾了一口。
赵椹点点头：“我母亲入宫之前，也是小镇贫家女。这里只有柳梦耶，父母两族都是名门。祖父是神宗朝的大学士柳公。太外祖父，是英宗时期的御史欧阳公。他柳家的族谱再上溯，就是唐代柳河东。”
童嫣秀惊喜地问道：“是《小石潭记》的河东先生吗？我十一岁就背诵过这篇文章。”
赵椹答道：“正是。独钓寒江雪，也是河东先生的诗句。”
柳梦耶叹道：“祖上做官倒是真的。只是到了我这一代人，我幼时，家里已经穷得三顿不继了。”
这时，河上一阵风起。这个季节，河风是非常清爽宜人的，适合拂动玉人的衣袂。
童嫣秀走到艉楼凭栏处。舒玉臂，扭腰展腿，踮足圆旋两圈，迎风做出舰上起飞的姿势。
一时间，衣裙和秀发共飘飘，如飞天仙女一般。
前一个动作是“莲花旋影”，后一个动作是“赵飞燕乘风”。这是名媛班高阶教程，科目二的白莲花必考项。
顿时让赵，柳两个男子，看得目瞪口呆，直接瘫软在座上，半晌才复活过来。
精灵梦之白莲仙子，是专门碾压女主，颠倒众生的。果然名不虚传。柳梦耶直到她回座，心还是跳得厉害。
画舫开到运河大石闸那里，停了下来，风帆开始换向。
甲板上来了五个船工，脚踩手推，转动右舷的大轮。一时间水花飞溅，画舫开始逆流开回大虹桥边。
童嫣秀好奇地观看水轮船的推动。她仰面观察星斗转移，估计了时辰。船一停，她便起身先告退。
赵椹说：“我知道，淑女在外不过二更。我和梦耶继续饮酒，有些话和他说。”
童嫣秀捡起貂鼠包包，略屈个膝，就说：“没办法，要坚持妇德正确，切实符合传统道学。奴奴先走。你们两个砖家，可以好好探讨残唐五代史了。”
赵椹笑道：“不对，你不在场时，我们谈论的都是你。知道你没吃饱。回到家，一定要吃个饼充饥，别饿着了。”
童嫣秀乜了他一眼，表情若怨若嗔，又朝他皱了下鼻子。然后转身走下楼梯，到了甲板上。
船家摇来一条舴艋，来接嫣秀上岸。还好童嫣秀身子颀长，从高高的船舷下小舟，不太费力。
舴艋舟摇了几下桨，就到岸了。她的车就停在岸边，共享拴马桩那里。
童嫣秀上车时，见赵，柳两人都在船上望她。她就扶着车轼，款款屈身行礼作别。
然后，自驾那辆双驱双轮，粉红色的轺辂车回去了。
镇场美人走了，艉楼上只剩两个男子对饮，反而好说话一些。赵椹就讲起童嫣秀身世。
“童嫣秀幼时，小名叫白雪。她的母亲，是二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崔念奴，人称京师爱豆。当时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孙，文人雅士追捧。童嫣秀有这样的美貌，要感谢母亲给她个仙女胚。”
“有一句诗，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还有一句，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这些都是当时人所写，专赞当年崔夫人的。如今没人记得当年宰相是谁，只记得当年爱豆是崔念奴。”
赵椹继续说：“你说的同县那女子，既然已和别人定亲，没准儿早已过门。你就不要再痴想了。现成一朵白莲花在你面前，和你成神仙眷侣，岂非佳话？我已经和她提起过这事，她娇笑不语，就是肯了的意思。”
柳梦耶有了七分醉意，嘻嘻哈哈起来，就说：“得嫣秀，如撷佳卉，不曾想有如此美事。只是我在她面前，自感形陋，正眼不敢看她。”
赵椹笑道：“你非但不形陋，还自带探花光环。文明章圣元孝皇帝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是学而优，则收获班花。嫣秀是你十几年寒窗读书，金殿对策的最好奖品。”
两人将一坛酒喝光，柳梦耶去付饭钱。果然如童嫣秀所言，要二两一钱三分银，船家给他免去三分零头。
柳梦耶镇定地掏出钱，好像他一向任性撒银两。其实，他只是个赚薪俸的，和有银矿的贵人做朋友，长久会招架不住的。
下船后，两个男子沿河走了一阵子，叙了些话。就在街口辞别，各回住处。
赵椹走在路上，又想起来：“刚才又看到她表妹了，看来应天府没有白来，至少离她越来越近了。可是苏苔芝，到底跑哪里去了，还是有意躲起来了？”
他不知道，此时的苏苔芝，就在离这里只有七里路的宋城，也是归德府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