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众议难违?贱人把责任都推给别人了。
谭菲儿想了想,走出房间。桌上正好有笔纸墨,是用来记账的。她坐都没坐下来,站在桌旁,当场给陈朗写了一封决绝书信。
呈陈玉檀台鉴:
妾以陋德媸颜,忝婚缘之契,素蒙君郎爱重。然自视行薄,不堪奉巾栉。乞与君绝,今后永为陌路人。此非君之过,实为贱人自弃。君往后自顾鹏程伟业,另择贤妻。只当妾身已死,勿念,勿寻,切切。
宣和二年孟夏甲申日
妾谭菲儿弱弱稽首
写完,从包包里拿出私章盖上。
马苏丽扫了两眼,见那文字纤弱娟秀,笔划软软的,真是字如其人。她拿了信去隔壁房封装,把印章仔细看了半天,原来是“碧池芙蕖”四字。
女人有私章,有雅号的,都不是一般人物。碧池芙蕖是谭娘子的雅号,怎么有点怪怪的?
家里有现成的竹邮筒,用来装信笺,外面用火漆封好。
奚巧玲跟进房间,悄悄问马苏丽:“她居然懂那么多字啊。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
马苏丽正点起蜡烛封火漆,回答道:
“员外的女儿,读书太多了,喜欢把简单的话说得很复杂。其实意思就是说,老娘配不上你,咱俩还是离了吧。这不是你的错,全都怪我。以后就当我死了,千万别再纠缠我。”
大计已成,怎么能没有零食庆祝。于是奚巧玲煮茶,马苏丽拿出珍藏的瓜子,乳糖,橄榄来配茶。
女人嘴贱,不嚼舌根的时候,就要吃点小食。反正嘴是不能停的。
喝完茶,谭菲儿在这里没什么事了,自回她姑姑家歇息。
俩姐妹带邮筒上街。找到一位驴骑和尚,是白云寺研究僧,经常往来襄邑。
苏苔芝走上前,敛衽道个万福:“妾素闻圆通大师清德。要烦劳大师宝驾。”
圆通问道:“善哉,阿门。小娘子有甚么事要吩咐本秃?”
快递和尚太假了,有自称本秃的吗?还阿门。
苏苔芝忍不住笑,又说:“智者唯秃也。善哉就是山寨。有劳大师宝骑,将这信送到襄邑城军巡铺,交陈朗陈大官人。”
圆通接过邮筒,便说:“山寨就山寨。我原先是庙里主管,中年改行快递的啊。佛门不讲价,实要五分银。本秃自有快驴,可两日内送达。”
苏苔芝一贯是贵妃做派,给了碎银,还额外打赏圆通十文钱。
上街回来后,苏苔芝看到巧玲。私下对她说:“陈朗于我有仗义相救之恩。我却恩将仇报,帮人撬他墙角。这可怎么办?我真是扫把星,对我好的人都被我坑一遍。”
想了一阵,又自言自语:“女子生来有天予女权,田园女权,人间陋德不能挡之。菲菲有权选择,我也不能以私恩而废公道。”
终于大作业完成,几个女人又兴奋了一番。直到最后,她们都不知道,菲菲嫁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到底在兴奋什么。也许是日子太平淡了,总要有点事来搅搅局。
第二日,因早先和赵椹约好了,在火神庙会面。苏苔芝就去那里,等了半晌,看到赵郎没骑白马,却驾了个车过来。
苏苔芝看那车子,轿厢玲珑别致,就笑着问道:“你大男儿一个,怎么驾驶个秀气粉红车?哇噻,这种巨型驴,比农马还大。”
赵椹停了驴,下车时答道:“是那个童嫣秀的车。她坐船,走运河回了京师,把车寄放在长帝姬那里。我要帮她照看驴,还要驾出来遛遛。”
苏苔芝坐进车里,感觉轿厢里面好香。原来车轼上,挂了好多个丝绣的香囊,跟不要钱似的。还有两个蜀锦的座垫,里面填充的全是各色花瓣。
她想起谭菲儿的事,就问赵郎:“对了,前几天,在梁园遇到的那个梁翰林,又在哪里春风得意了?”
赵椹答道:“他的确是春风得意。应天府周府尹要他做乘龙快婿,过几日就要互换庚帖。”
苏苔芝听了一愣,赶紧问道:“府尹周大人,官应该很大吧?周家的千金,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赵椹答道:“嫣秀认识那个周郁芬。说她乍看不太爱理人,认识后,又觉得她其实满热心肠的。据说性子软绵绵的,说话跟□□一样。”
苏苔芝心想:“这下糟了。菲菲刚刚破釜沉舟,断了后路,前方又遇到坚壁清野。现在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那封信是驿路快递,我哪里追的回来,我们害了她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实在不行,让她回陈公子那里,就说那封信是故意考验他的。”
陪赵郎走进庙里,心里还在想着菲菲的事。在大殿转了半天,也没搞清,管火的真君到底是哪路神祇。
苏苔芝自幼便知天地唯物理,神只是一种哲思的存在,无形无法。她见了庄严神像,不由也去拜了数拜,祈道:
“不求荣华富贵,愿与赵郎做小家夫妻。薄田简居,浣衣菲食,平平静静一生。”
她起身后,漫不经心地问赵椹一句:“荧惑星就是火德真君吗?阏伯又是管哪一路的?”
赵椹仰头沉思,答道:“我就记得,岁星是木德,辰星是水德。阏伯是研究天文历法的,他管的大火星是心宿,不是行星吧?我也搞不懂。”
苏苔芝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荧惑星忽进忽退?能不能用来证明,地非苍穹之心,日乃是苍穹之心?”
从正殿小门出去,来到一处花园。再出去,是庙外的小街。一墙之隔,内是庄严之地,外是人间烟火。
当日虽然不逢庙会,墙外的小街,也有很多小吃摊。苏苔芝要纨绔哥接地气,有意拉着他,去草棚下的小摊吃头羹。
两人共吃一碗,可能是她钱不够。也可能是有意的,你一口我一口,恩爱虐狗。
不知不觉,快到巳时了,赵椹要去书院忙碌了。两人分开前,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苏苔芝忽然想到,和自己亲夫不能长相守,反而要约会,像私通一样。真是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