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人未见过甚么世面、故而信口胡言,遂转身去了流芳殿。
她长久未曾踏足这座殿宇,竟不知这儿的主人,已不复从前过分孱弱、纤瘦、苍白无力的模样。
再见到温窈时,她着一身梨花白衣裙,身量纤细窈窕,站在槐树下。
曦光逆着少女的身形,为她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少女微抬起手,长袖滑至肘间,露出一段玉藕半的白嫩手臂。尖松松雪白手拎着一陶壶,正为院子里的花儿浇水。
温绮菱瞧见了少女甫一抬眸时,双瞳中的盈盈春水融万物。那双眸子明亮灿烂,洁白不染尘埃,几乎到了圣洁的地步。
她只站在那里,便将满园春色杀净。
温绮菱鬼使神差地忆起了书中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这是她头一回体会到自惭形秽的滋味。
美艳如七公主,向来自负貌美无双,却是第一次,竟这样彻头彻尾地觉得抬不起头来。
这缕自惭形秽在她的心底积压,久而久之,便成了嫉恨。
温绮菱太过在意自己这张脸,心中开始莫名地惴惴不安,仿佛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了什么。
原先温窈因病久居于流芳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也还好。
直到前线打了胜仗,将士们凯旋归来。
温窈偏生在此时痊愈。
而那晚庆功宴之后,宫中流言四起。
宫女太监们都在传,少将军长孙从云,于庆功宴毕后,曾往流芳殿的方向去,与九公主私下会面。
此事传得有鼻子有眼,温绮菱还拿了不少嚼舌根的人问罪。
她开始坐立不安。
——长孙从云,分明是她倾慕已久的意中人!
温绮菱对温窈嫉恨已久,此事一出,她竟未曾觉得有多意外。实则打从她戒备温窈开始,她的潜意识里便早已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一切被温窈夺走的情景,而今却恍若噩梦成了真。
温绮菱开始恨。
没了温窈,她便仍是貌美无双的七公主。
凭她的家世,想要嫁给长孙从云,亦非难事。
——而一个月后的青临山秋狝,便是除掉温窈最好的时机!
“七公主这般沉不住气,倒也没冤枉了她又蠢又坏的名声。”束雨嗓音轻快。
温绮菱自认聪明,却未曾想到,温窈根本从未见过长孙从云。
庆功宴那晚,她自始至终未曾踏出过殿门。
二人素昧平生,他又如何会深夜相邀。
所谓流言,不过是温窈故意放出去,引她在秋狝时对自己动手罢了。
想来,只有温绮菱将此事当了真。
“婢子贺喜公主,终于迎来月明之日。”
温窈将匕首藏于腰间,捻起口脂,朱唇轻抿。原本便粉红娇嫩的嘴唇,骤然变得鲜艳欲滴,宛如以鲜血染就。
十年蛰伏,卧薪尝胆。
这出大戏,终将由她亲手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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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临山自百年前,便成了御用的秋狝之地,历代皇帝每年初秋皆会率一众臣子亲眷来此。
前些年战争频起,都城内武将大多外出征战,一连数年的秋狝都无甚乐趣,乃至近两年的秋狝皆免了。直至一月前,众将士凯旋归来,今岁重开这场秋狝,才多了些盼头。
各大酒楼内,皆已设起了赌局——今年的秋狝,究竟谁能拔得头筹。
往年被下注最多者,毫无疑问乃长孙家的嫡长子,长孙霁。
长孙霁人如其名,为人光风霁月,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向来是秋狝中备受瞩目的存在。
然,其于三年前在战场上,被箭射伤了腿,返回京都后医治未果,如今连走路都成问题。这万众瞩目的存在,便成了近来势头正猛的长孙从云。
长孙家自祖辈起,便没有一个无用之人。
本着对长孙家的信任,从前投长孙霁的人,今岁大多下了长孙从云。
而长孙从云此前将将率领众将士凯旋归来,城内无数百姓感念其功德,以至于,今年下注押长孙从云的人,甚至比往昔押长孙霁的还要多。
思及此处,温窈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警觉的心思来。
她的计划想要实现,恐怕绕不开长孙从云其人。
温窈虽未曾同其切身相处过,却也听说了不少与其相关之事。
不同于长孙霁光明磊落、直来直往,长孙从云的作战手法诡谲莫测,行事风格亦是神鬼难料。
他未及弱冠,便能爬到如此高的地位,只怕非是个好应付的……
“公主,我家二公子便在前头候着。”
小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下子将温窈拉回了现实。
“你且回罢,我亲自前去寻少将军。”
小厮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喜。
这九公主竟当真如此愚笨可欺,到底是久居深宫,未曾出来见过甚么世面,不晓得人心险恶。
“是。”
小厮下山后,温窈仰起头来瞧了瞧天色,乌云仍在,想来今夜要下一场雨了。
今夜无星无月,天色本就晦暗,加之山野间树影密布,愈发难以视物。
此处山势不算平缓,温窈寻了根木棍,用以探路。
她努力辨认方向,缓缓上行。
温窈仔细着周围的动静,放轻了脚步,避免惊扰到山上的兽类、以及近处的虫蛇等。
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快落雨了,她须得加快动作才行。
温窈又行了不久,天空开始下细细绵绵的小雨滴。
渐渐地,小雨滴变成了大雨滴,头顶的惊雷一声赛一声的响。
看样子,是要走暴了。
温窈先前曾遣束雨勘察过这处的地形,前面不远,便有处洞穴,适宜暂且用于避雨。
山上最要紧的,是冷。而今已然入了秋,夜风寒凉,更遑论今夜还有大雨。
趁着雨水还未曾将这山色淋湿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