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寒风从半掩的窗户探进来,将书页掀动。
一下,两下,三下,眼看要翻过去。
一只修长青白,骨节分明的手按上来。
五指微弯,在天光里,青筋微显,顺着手背一路到削瘦的腕骨,最后隐没于素白窄袖。
段竹将书合拢,放于案几,那已经垒着一摞。
他伸手转动轮椅,往书架前去。
想要的书,在第五层,伸长了手也够不得。
齐叔刚进门,被眼前的一幕吓着。
段竹轮椅翻倒在地,书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人身上。
他忙快走几步,好悬将书架稳住:“公子可有大碍?”
黑发散落,遮住了眉眼。
齐叔看不见段竹表情,只是看人翻正轮椅,双手撑地而起,脊背肩胛骨似要刺破单薄的衣。
热意又涌上眼眶。
他蹲下身,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般,去捡落了一地的书。
“陆府那边派人送了名帖来。”齐叔将怀中的名帖掏出。
段竹额间渗出了冷汗,将鬓角浸湿如墨,睫毛都凝着细小的汗珠,像是广阔天地间的片片雪花。
他伸手接过名帖,随手搁置在桌上。
“那批货,可谈妥了?”
齐叔想起搁在廊下的红妆。
那是宫里头赏下来的,大都有着标识,常人又怎敢做这比买卖。
他遵着公子吩咐去了‘黑市’,倒是有人接手,只是这价格被压得厉害。
“一百两。”
段竹目光一凝。
这里面光布匹的材质和绣工就何止百两,更何况还有各色瓷器。
齐叔叹了口气:“怪我事先未注意漏了身份,大家都不愿做段家这生意。”
那些难听的话,齐叔没说。
但能想到。
室内有几秒只能听见风声。
“不怪你。”段竹说着闷咳了两声。
他从桌上取过一张纸,“我拟了份单子,还请齐叔购齐。”
齐叔扫一眼,竟是牌位、香烛、经幡等物。
这段家抄斩,连收尸都不能,何况祭祀,因着罪大恶极,连守丧也不允,段竹身穿白衣就已是忌讳。
被人看见,少不了参几句,若是私立祠堂,被发现了可是掉头之罪。
“此事后,这剩下的钱,就当你跟巧姨路上的盘缠,家中儿孙盼着你们。”
齐叔一家是早些在段府里的,后来段重落免了他们奴籍,便出了府。
段家抄斩后,听说小公子还伶仃活着,两人便收拾包袱又回到了安都。
此时齐叔听这话,眉毛一横。
“公子这说的什么话,老爷夫人待我们恩重如山,活到现在,已是侥幸。”
“如今老朽之躯,不过盼公子安好。”
他顿了顿,苍老的声音却好似暗含洪钟。
“公子活着,段家就还在。”
公子活着,段家就还在。
可这算什么活着。
段竹搭在膝上毛毯的手不觉握紧,又慢慢松开。
这破日子确实没什么好活的——只是这次,他想换个死法。
齐叔看了眼桌边的烫金名帖,取出聘书,放在段竹面前。
“此乃当时老爷夫人为我跟小巧准备的,我这等粗人怎配用这个,今这也算……”
段竹展开这红绸做底,金帛镶边的婚书,在边上,看到了娘亲最喜欢绣的胖鸳鸯。
上辈子他浑浑噩噩,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亲事一干都是齐叔张罗的,也没见过这婚书。
手指轻轻抚过,段竹慢慢合拢。
“换一份吧。”
皇礼中,应该也附带了婚书。
齐叔看到段竹的目光,才忽的发觉,原来这竟是夫人亲自绣的,难免哀上心头,点头去外面取婚书。
这婚书本该由长辈写,但如今只能由段竹自己写下。
他翻开桌上的名帖,看到其上名字却是一愣——陆兰玥。
这陆兰玥不是那早逝的国公府嫡女吗,为何会出现在这名帖上。
而且上辈子嫁过来的,分明是陆锦月。
段竹捏了捏指骨。
事情好像有些变化。
他是重生而来,有没有可能,其他人也是?
“公子?”齐叔拿着婚书进来,却发现段竹拿着名帖愣神,“可有不妥?”
“陆府最近可有什么大事?”段竹问。
他被禁足不得外出,齐叔这些日子在外走动,不知可有听闻。
“没听说啊。”齐叔说着忽然想起:“哦这国公府嫡女前些日子病重,后头却醒了过来。”
“公子问这做什么?”
段竹已经提笔写字,闻言道:“这名帖上的人是那国公府嫡女。”
齐叔吃了一惊。
这门亲事已是离奇,又还是嫡女?
段竹猜这陆兰玥怕是被推出来跳这火坑,病好应也是个幌子。
齐叔候在一侧,目光不自觉落在段竹腿上。
“得空找个大夫——”
他的话音在段竹目光里停住。
要是能找到就早找了,只是那些大夫一听说是来这就纷纷反悔,给再高的诊金都无用。
段竹面色依旧平静,将写好的婚书交给齐叔,顿了顿又道:“那些别卖了,按礼布置。”
齐叔微愣,心中到是升起几分喜意。
这成亲也是大事,或许能带来一些改变呢。
“可要派人去迎亲?”齐叔问,问完只想抽自己两耳光。
段家早已无人,哪有太多余钱去雇这迎亲的队伍。
段竹沉默了会,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当了吧,这上面有我的‘字’,可能不好出手。”
“价低些无所谓,雇一只迎亲队伍,余下的便购些东西。”
段竹对这些本已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