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消失了。
在强迫别人摆脱独处的习惯后,毫不留情离开,把堂堂诅咒之王当猴耍有没有意思,两面宿傩不知道。
但他明白自己的怒火将经久不衰,直到再一次烧上天照宿启的痛脚——人类。
她那么爱人类,他就把所有人都杀掉给她看。
千年过去后,宿傩已不再探究那种情绪是被玩弄后的愤然,还是被抛弃后的落寞。
天照宿启背叛了他,但他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要她能乖乖认错,然后回来,事情还有继续发展下去的未来。
眼前的女人嘴角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才反应过来似的,把眼睛挪开,望向原本放置无数建筑群的地方。
那里只剩地平线了,光秃秃的,像刚被秃鹫啃过的泥地。
两面宿傩忽然感觉到一股事情失控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被自己误解了。
天照她-
————“母亲。”
这个陌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的时候,五条悟和伏黑甚尔几个刚刚醒神。
四肢处于麻痹中来不及反应,一名穿着袈裟的男人堂而皇之经过,走向了降落回天台的宿启。
她站在边角处,闻声回头,随后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阿羂,是来找我的吗?”
羂索一声不吭上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忽然抱住了对方:
“对不起。”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似乎是无厘头道歉过于无厘头了,刚想发起攻击的伏黑甚尔甚至迟疑了一下:
鬼知道活了这么久的天照哪里再冒出来个儿子正不正常,贸然动手说不定会挨骂……
还有那一涉谷的人……这下日本要进入政治空白了吧。
五条悟收回结印的手,和夏油杰对视一眼,同样决定再观望一下。
不知怎么,远到还在赶往这边的秤金次和星绮罗罗,近到和人不过数米远的禅院家主,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种惶然的怔愣中。
总有种预感,如果不让那个陌生诅咒师接着说下去,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一时间万籁俱寂,竟然没有人上去阻拦。
瞩目焦点正中央,羂索抱着天照宿启,而两面宿傩则愠怒地握拳在一旁看着他俩。
虽然很想上去揍烂羂索那家伙的脸,但他急于弄明白自己到底搞错了什么,只是火大地盯住两人。
羂索重复一遍,对不起。
天照手动了动,迟疑片刻后从他腰间穿过去抱住他,像哄孩子那样拍了拍他的背:“为什么说对不起?”
男人的肌肉在丝绸下紧绷,背肌隆起,动作间衣袖褶皱堆砌下滑,发出沙沙的声音。
羂索搂得更紧了,白净手背上浮出青筋和肌腱,语气却平缓得吓人。
“我知道的。如果不是我们,您一定会更幸福、所以对不起。”
此话一出,周围寂静了片刻。
没人在呼吸了,只剩预感愈演愈烈,心脏般偶尔跳动一下,在所有人胸腔中变得沉甸甸的,山雨欲来,让人害怕又想要探寻。
天照把脸埋在对方怀里蹭了蹭,“阿羂,你到底在说什么。”
羂索小指一颤,眼睛倏地红了。
千年如一日,悔恨和病态的压迫搅在一起,他痛恨使天照遭受苦难的自己,又因天照为他忍受痛苦而感到优越,这样矛盾的情感在时间酿造下,使他如潮水般颤抖。
“您…!!我知道是我们的错,我都知道,您为什么一直想着隐瞒……?”
他有些失控,语气变得恐怖起来。
“我永远不会放弃灭绝人类…只有消灭不懂得神的普通人、只有那样……”
天照从他怀里退出来,他脸色瞬间惨白得可怜,伸手仓皇想要重新抓住她:“啊、啊,别,不,我惹你生气了吗?”
男人无措地张了张嘴,有些语无伦次。
眼泪突兀地从他面颊滑下,紧接着它们越变越多,开始如同泡沫般在眼底泛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不要,别……”
天照抬手捧住他的脸,眼睛从之前红色全瞳变成了正常的紫色眼睛。
“冷静点。”她说:“你过呼吸了。”
羂索胸膛剧烈起伏后,颤颤地将自己手覆在她手上,弓着腰跟着开始调整呼吸。
这样的关键时刻,咒灵还在地下肆虐,千万人死亡,而所有能解决这件事的人却都站在这里观看母子情深。
明明很不对劲——明明很奇怪,很不应该,很不天照——五条悟忽然想到。
为什么不愿离去,各自分散着处理大战呢,是因为老师那种破碎的神情吗?
还是因为好像转过身以后,她马上就会变成一滩水汽蒸发,消失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连宿傩都感到茫然的片刻消散后,所有人听见羂索问:您不爱我了吗?
“我知道您恨我,没关系的、没关系、我不在意,您恨我就好了,只恨我一人……求你了好不好?就当为了我,不要去好不好?”
他看起来几乎不抱希望,但还是固执地想要得到回答。
去哪里?恨什么?
他的请求七零八碎,虽然和哽咽混杂在一块听得模糊不清,但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被厌烦还是想要博取对方欢心,本人还一直强撑着笑脸。
天照看着他:“羂索,你知道的。”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这名诅咒师眼睛红得吓人,手指讨好地牵着她的袖子,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烫到了似的抽回手,眼里尽可能挤出一点释然:
“……好,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颤抖走音,最后伴随很多没说出口的话被咽回肚子里。
好扭曲的爱。
这一刻,从小到大都一直注视着天照的禅院直毘人和伏黑甚尔同时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从未这样直观地意识到天照原来被这么多人诅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