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眉将秦晓雪的手拍开,不理她,转身与店家喊道:“阿婆,再来一碗米线,我带回家给我阿奶吃。”
店家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好嘞,碗筷明日还来就成。”
秦晓雪笑得更厉害了:“你瞧她还生气了。”
杨廷春弯起嘴角,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对了,此次回来得匆忙,礼物下次再给你带。”
秦晓雪摆手:“没事,事有轻重缓急嘛。”
经过两人的打趣,气氛倒是更轻松了。毕竟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人,杨廷春阿爷多大年纪大家心里有数。
这个年纪身体不好,又突然惦记着回镇子上,多半是时日无多了。
能通过几句玩笑话,轻轻揭过那个沉重的话题,免得杨廷春陷入悲伤的情绪是最好的了。
店家将姜阿婆的米线做好之后,几人便各自归家。
姜繁提着竹篮与秦晓雪一道走,因小心着竹篮里的米线,两人走得缓慢极了,路上还碰上了杨廷春的阿爷。
杨老爷子拄着拐杖,就顺着那街道走,走走停停,偶尔抬头瞧一眼,时不时用那干枯皲裂的手抚摸一下。
姜繁与秦晓雪对视一眼,就远远地跟着,直到杨廷春他爹找过来。
那日下午瞧见杨老爷子的人们心里不免都有些沉重,知晓杨老爷子或许也就那几天了。
果然,没几日,杨家便挂起了丧幡,杨廷春他爹带着他一家一家地报了丧。
秦晓雪坐在姜繁家的香烛铺子里,也跟着红了眼:“前几日还能瞧见的人,便再也见不到了。杨廷春小时候还被他阿爷带过一段时日,他与他阿爷感情那么好,得多难过啊……”
秦晓雪的阿爷阿奶,姥姥姥爷俱在,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离别,这几日跟着哭得眼睛都肿了。
姜繁也有些沉默,两人相对无言地坐在店铺里。
是杨昌明跑进铺子里,打破了满室的悲伤:“阿繁,我来买点香烛,昌利家要用。”
杨昌利是杨廷春的爹,与杨昌明是同宗同辈。
姜繁带着杨昌明进来让他挑,问道:“可是备下的香烛不够?”
杨家的丧事都办了好几日了,香烛这些按理说应早早备下的。
“小娃娃不要问这么多。”杨昌明面色复杂,匆匆结了账,带走了很大一批香烛。
“这是怎地了?”这昌明叔很明显的有事,杨家的丧事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
姜繁叹口气,年纪小就是这点不好,大人什么都不爱和她说。
“我知道。”秦晓雪抽抽噎噎地道。
嗯?姜繁疑惑地看向秦晓雪。
“杨家的香烛是杨廷春的叔叔买的,他不知从哪买的劣质香烛,那杨家老爷子享用不惯,给昌利叔托梦臭骂了他一顿。”
秦晓雪聊起奇闻轶事倒是精神奕奕,不再是那副蔫蔫的模样。
姜繁:“……所以,昌明叔今日便来我家铺子买香烛了?”
“谁不知道你家香烛好呀,据说,原来买的那香烛实在太差,杨家老爷子气狠了,在梦里穿着寿衣,双眼发红,像是要吃人!”秦晓雪绘声绘色地表演。
姜繁:“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杨廷春今早告诉我的。”秦晓雪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今早去安慰他时,他与我说的。”
姜繁看了眼秦晓雪,她素白一张小脸,双眼浮肿,鼻头都是红的,这几日不知哭了几场。
而杨家是喜丧,哭灵都得克制,她见到杨廷春也最多是双眼微红。
秦晓雪去一趟,杨廷春还与她讲了昨夜托梦这等家事,她这安慰还不知掺了多少水分。
姜繁无奈地摇摇头,今日卖了大量香烛,又得重新制作一批了。
那厢,杨昌明带着香烛到了杨昌利家。
杨家常年不住家,院墙年久失修,斑驳老旧,门口挂着白灯笼,院子里搭着临时灵棚,外侧挂着丧幡,风一吹,白影摇晃,到有几分荒凉意境。
堂屋设了灵堂,杨老爷子的棺材居中放置,杨昌利与弟弟杨昌友正跪着烧纸钱。
火盆放在棺材前,两人不停往里添纸钱,嘴里念叨着:“阿爹啊,来收钱啊,阿爹啊,来搂钱……”
火盆里的火苗明亮刺眼,一簇簇地往上窜,纸钱的灰烬打着旋飞到空中。
“昌利哥,昌友哥,香烛买回来了,去的姜家铺子买的,放心。”杨昌明踏入院门说道。
“好嘞,好嘞。”杨昌利连忙站起来接过,麻利地将新的香烛换上,嘴里还在念叨:“阿爹,莫要怪罪,这就给你换掉香烛,你来闻闻,这个行不行?”
说着说着他又红了眼眶:“不行的话,你再给儿子托梦,儿子再给你换。”
虽说他爹梦里是吓人了些,但总归是他爹啊,清醒时没有爹可以喊了,梦里见见也好。
还跪着的杨昌友听见他哥的话,倒是打了个寒颤,心里发虚。
他可不希望老头子再来找他,昨晚那青面獠牙的模样差点把他吓尿。
杨昌友嘀咕:“姜家铺子里的香烛最贵了,还有啥好换的?要我说,就前几日那个挺好,老爷子都死了,要这么贵的作甚。”
“闭嘴!”杨昌利厉声喝道:“老爷子还摆在你面前呢!阿爹抚养你长大,买点好的香烛这么了?你这点小便宜也贪,前几日买的那个香烛,我们闻着都呛鼻!”
杨昌友被吼得一抖,瞄一眼摆在正中间的棺材,到底还是有顾忌,没再说话。
只是心里依然不服气,老爷子跟着老大过,不知道私下给了老大多少好东西,他当然乐得当孝子。
可怜自个儿被丢在云泉镇没人帮衬,连儿子都没老大家的有出息,要是老爷子多留点银钱给他,他儿子说不得也能在学院谋个席位。
两个兄弟闹得不愉快,谁也不理谁。他们瞧不见的是,杨老爷子就站在棺材旁,被杨昌友气得双眼鼓胀。
杨老爷子瘦长干枯的指尖就戳在杨昌友的鼻尖:“不孝子!小白眼狼!生你我还不如养条狗!你不想瞧见我,我偏要入你的梦,我骂不死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