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拓侧身入座,懒洋洋靠在软皮靠背上,饶有兴趣打量江芜。
江芜不习惯这张扬的目光,将照片放回桌面:“不用啦,谢谢。”
“帮我挑挑?”许文拓摊开手:“选五张你觉得不错的。”
江芜这才留意到,方桌上铺了密密麻麻的照片,全是风景图。
“你的构图很棒啊!”江芜细细看一张张照片,忍不住称赞,亮晶晶的鹿眼对上座位上的摄影师。
“那个,嗯,同学?”虽然两人见了好几次,但从来没有交谈过,江芜自己也不太确定怎么称呼,只知道他俩都是同一届的,男生在上海读大学。
“这个地方是哪里呀?” 她又拿起最初的照片。看了这么多,那颗钴蓝宝石印象最深。
许文拓笑了,煞有介事报上姓名:“我叫许文拓。”
“喔喔,许同学。”
许文拓笑意更深了。
江芜手里拿着照片,有点窘。
“江同学,你真有意思。”许文拓故意学她。
江芜呵呵两声,听不出是挖苦还是什么。
“这里是长白山天池。”
“很好看。”江芜看得入神,喃喃道。
“你的项链也很好看。”
啊?——
江芜有些跟不上这个人的节奏,抬头,瞧见他环着手臂,双眸落在江芜衣领前的小铜板,不知看了多久。
这个举动无意是有点轻佻的。但许文拓的笑总是不尽眼底,礼貌地挂在脸上,你说不得他半句轻浮。
江芜将胸前的小铜钱执在手里摩挲,想起什么,眉眼波光粼粼:“是很好看,我很喜欢。”
桌上的手机弹出信息,许文拓又埋头去回复信息了,没再抬头看江芜。
两人不熟,也没什么话要聊,江芜提起靠在对桌的拖把,继续清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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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柘再次见到江芜,是七月的一个雨天。
接近凌晨,他忽然接到江芜的电话,二话不说冲出门。
江柘在淅淅沥沥的车窗内瞧见与雨雾融为一体的江芜。那些数月折磨着他的复杂矛盾情绪霎那间被抛之脑后,世界只剩下她。
姑娘站在公交车亭下,鞋子湿淋淋,头发黏在脸侧,手里的雨伞垂下,雨点沿着折痕汇聚滴落。小巧的身影在狂风不止的暴雨下更显柔弱。雨线隔着玻璃滑落,融开不远处江芜的小脸,模糊成画。
电话里,江芜说她加班错过了回寝时间。
原来她最近一直在找实习,日夜奔波。
江柘走近她,拿过手里的小雨伞,将大伞打在江芜头顶,拽着江芜往出租车领。
“我让你在公司楼里等我,怎么冒着大雨就跑出来了?”江柘语气有几分责怪,眉心往中间跳。
江芜眼睛布满血丝,满脸倦容。
她扯出笑容,轻描淡写:“里面弯弯绕绕,车子进去不方便。”
江芜实习的地方离江柘家不远,十多分钟就回到老民楼。
老式民楼年久失修,楼道间裂缝渗水,偶尔几滴水掉乱在江芜头上;中间层露台的雨随风洒进来,水泥地湿润了二分之一,积起小小一滩水洼。
江芜撂开眼角黏湿的散发,两人停下的空隙,江柘转向对上江芜,黝黑的双眸似夜明珠般,倏忽一转,江芜跟着一触。
“暑假不回家吗?”江柘问。
“家”从江柘口中说出来,如同一把利刃,直直扎在江芜心底。
“留在这找实习。”江芜闪烁其词。
下个学期大三了,她确实需要找实习,但另一方面……她也确实不想离开姜庄。
“怎么在这附近打工?”江柘道。
江芜假装听不见,朝江柘手里看:“钥匙呢?”
“不生我气了?”江柘接着问。他问得很认真,整个人身上透出一股温热。
送江芜回学校那晚,江柘少有的失眠。
他踌躇几番,拨通了矮李的电话。矮李那头梦游得正欢,一个电话惊魂,满身怨气。
“我跟她聊了一下李朗的事情。”江柘简单重复了一遍当晚的场景。
矮李听得一头雾水,打了一个哈欠:“啊?所以你俩到底在和什么较劲啊?”
电话这头忽然沉默了,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是啊,在和什么较劲呢?
两人将近二十年的相处,不是没有经历过小打小闹的时刻。
但今非昔比,微妙的怒意在不合时宜的话题横生,反而让什么钻空在心上鸣鼓。
若即若离,对他们而言,是安全距离。
她不来找他,他便不去打扰她。
直到今天,她终于联系他。
江芜仰头,撞上江柘的黑瞳,赤诚又热烈。
“江柘,我也会有情绪,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钥匙对上门孔,齿轮向右,门阀开了,房里只剩水珠滴滴答答的声音,江芜一字一句清晰在房里响起。
那日她确实生他的气,但横竖不过十多分钟。
她气他就这么情愿把她往外推,气他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可半夜气全消了,她更心疼他。她不会离开他,更离不开他。
每每想起宋娇娇的话,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江柘只身一人在姜庄的画面。光是想着,心底就像被划开一大道口子,痛难自抑。
她的江柘,过得不好,五年如一日,日日煎熬。
似乎答得牛头不对马嘴,超出江柘的问题范围,但江柘听懂了。
他别开眼,没说话,舔了舔干涩的唇,俯身从鞋柜拿出一双拖鞋。
“换鞋。”
江芜麻溜脱下湿哒哒的帆布鞋。
帆布鞋里面的鞋垫吸了水,踩一脚水便从垫子里溢出来,袜子被浸润着,闷湿得令人难受。换上江柘的拖鞋,大码的拖鞋更显得脚丫子小巧玲珑。
“我联系一下娇娇,你待会过去她那边。”说着,江柘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