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钧身着一身常服自宣政殿后门走了进来。
白及即刻匍匐在殿内,以他的职位根本状告不了卢寅忠。
他只觉得此刻喉咙像被人堵住一般,半响挤出了一句:“……证人,死了。”
将军忙碌了三个月,将证人从哈日乌拉接了过来,一路细心保护,躲过了种种刺客的暗杀,却在最后告发卢寅忠的临门一步,因他的疏忽导致证人死亡。
他心中顿时觉得愧疚懊悔不已,喉咙酸堵,眼角似乎划过了几滴泪。
他赶忙用手背抹去这丢人的物什。
“白及”
这声音——
他赶忙朝后看去,将军同夫人正并肩朝殿内走来。
将军的面上,似乎很从容平静。
不知为何,他原先恐慌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派人去将卢寅忠绑来。”
白及听命即刻站起身下去办事。
路过江宴身边时,江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都快弱冠了,怎么还碰见事难过得哭鼻子。”
白及素日总向人展现出一种成熟稳重、遇事不慌的样子,时日一长,倒是让人忘了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皇帝带有威压的声音传了过来:“江宴!你可知道卢寅忠是朝廷命官,岂是你想绑便绑的?!”
江宴向前行礼道:“还请陛下稍后片刻。微臣会给陛下一个合理的交代。”
未几,白及很快便将卢寅忠带了过来,卢寅忠面上还挂了些伤,双手负后,被麻绳紧紧绑住。
未等卢寅忠开口,江宴吩咐白及,“将他的嘴堵上。”
白及听命,从怀中掏出帕子狠狠塞进了卢寅忠嘴里。
皇帝瞧见江宴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火气,对江宴冷声道:“你可知道,你此举明日早朝御史们会如何弹劾你?!你可是嫌自己这一品将军的名号戴的时日有些长了?!”
江宴面色平静无波,未回皇帝话,侧头看了一眼谢扶桑,示意她可以开口了。
谢扶桑对江宴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
她朝朱钧作揖道:“陛下,可否听臣女讲一个故事?”
“你也陪着他瞎胡闹?”
谢扶桑道:“是不是瞎胡闹,陛下听了故事便知道了。”
未等朱钧点头同意,谢扶桑直接开口:“章兴十三年,那时大凉还未正式建朝,一名女子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和贴身丫鬟远赴去了乌雎寻找她新婚失踪的丈夫,只是山高水长,她还未行至乌雎,在乌雎与托勒和大凉的交界处——寒山一带休憩时。她偶然发现了自己的侍卫竟与她夫家的仇人交往密切。”
“女子即刻便与贴身侍卫争吵了起来,她从小看着侍卫长大,以为侍卫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误入歧途而已,可侍卫却并不这样想,他本就是女子丈夫的仇人之子,侍卫以为自己的秘密被女子发现,为了守住自己家族的利益,他与女子发生了争执。”
“争执之中,他将女子推下了‘悬崖’,侍卫害人之后,心中因心虚恐慌,并未下去确认女子是否已经死亡,而是回了住宿之地,哄骗女子的贴身丫鬟,称女子被乌雎乱兵杀害。随后他带着丫鬟重回了大凉。”
“然而,他刚回大凉不久,女子的丈夫也有了消息,并且很快平安地回到了大凉。侍卫很擅长玩弄人心,他利用女子丈夫对女子的愧疚之情很快得到了重用。”
朱钧面上对江宴当众绑了卢寅忠的不悦之色早已烟消云散,此刻神情逐渐暗沉了下来,显然早就听懂了谢扶桑语句中的女子是谁,那名侍卫又是谁。
谢扶桑直接挑明了故事的主人公:“那名女子便是江黎。当年江黎远去乌雎寻找陛下的音信,至寒山一带时,因发现卢寅忠与前朝之人来往,与他起了争执,当时正值清晨,天色昏暗,黎明未起,寒山一带晨雾厚重,遮掩了许多地貌。”
“卢寅忠失手将江黎推了下去,他看着‘深不见底’的陡峭,以为将江黎推入了悬崖,江黎定当没了性命,做贼心虚之下,他未仔细查看便离开了案发之地。”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所以为的悬崖峭壁,实际上不过是一个被黑暗和浓雾掩盖后的较为深的草坡。绿草葳蕤,江黎坠入草坡后只是短暂昏迷,不久后便被一名路过的男子所救,身体并无大碍。”
“卢寅忠回大凉之后,佯装对未能在乌雎乱兵手中护下江黎,对江黎无比愧疚,常常表现出对江黎的怀念,由此时不时便间接提醒了陛下,当年江黎是为了寻找陛下才遭此噩耗的。”
“陛下对江黎心怀愧疚,可却因天人永隔,无法弥补江黎,便只好将愧疚化作弥补注入了江黎的亲人身上,其中当然也包括江黎视作弟弟的卢寅忠以及视作亲人的丫鬟玉萝。”
“为了得到更多的弥补,卢寅忠娶了玉萝,为了让陛下对江黎愧疚之心更胜,付出的弥补更多。他在一次与陛下谈心时,给陛下下了药,且故意制造机会让同样服下了药的孙皇后相遇,那药让人产生了幻象。”
谢扶桑并未就这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节细细诉说,只是道:“陛下一直以为当年您是醉酒后才做了错事,所以二十多年来,陛下一直被那件事的愧疚所裹挟,但其实陛下当年并非醉酒,因为喝的烂醉如泥的人根本没那能力,这一切不过是卢寅忠亲自设的局罢了。”
谢扶桑还要继续说,江宴面上红赧了一瞬,轻轻咳了声,制止了谢扶桑继续讲话。
江宴接着谢扶桑的话,继续讲述:“愧疚心日积月累,再加之卢寅忠对玩弄人心的擅长,渐渐蒙蔽了陛下的双眼,使陛下对其偏听偏信,助其势力日益庞大。”
“大凉建朝前夕,母亲就曾亲自写信让顾斥候长多注意些卢寅忠,那时母亲已得知陛下另娶新人,信送到大凉之后,母亲自觉职责已尽,欲斩断过往,逐渐接受义父,此后再未与大凉有所联系,也不再关注大凉内部的情形,更不知道顾斥候长抽丝剥茧查到了卢寅忠的真实身份,且还未来得及向陛下禀报详情,便含冤而死。”
江宴视线看向卢寅忠,眸色晦暗,尘封在心底的种种汹涌情绪隐隐找到了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