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持声在尚衣监副监的值房住了些时日,还未被赶走。他心下知晓,很大的可能性就是看在大殿下的面子要留他上任了。
尚衣监由掌印太监杨南主管,他合该去与之见上一面。
这些无根无后的太监们惯会想要收继子来当做慰藉,但他决计不能同杨理一般认旁人做了祖宗。
他有祖有宗,并正是因列祖列宗的原因才吊着一口气活着。
窗外的树影投到屋内,形成斑驳一片,娄持声越思索越是眉头紧在一起。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子边缘,身躯破败是他别无二选,但身躯之外,他总该有路可走。
娄持声下定决心便走上了找罗南的路,罗南正同掌司讲话,似是没料到他会前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哼,你进宫里的日子不长,倒是蜚声在外了。”掌印杨南不阴不阳地说着,“坐吧,都是孩子,别说咱家欺负你。”
娄持声脊背挺直,并没有听罗南的话落座,让旁的佥书、掌司等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杨南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桌子,冷哼:“咱家给你的脸面你是不打算要了吗,不管你背后的靠山是谁,总不可能时时看顾你吧,还是说你觉得尚衣监不如司礼监有实权啊?”
“都是为陛下做事,无论是掌章奏文书还是冠冕袍服都一样重要。”娄持声低垂着眉目,睫毛如蝶翼般微微摆动。
“你的意思是你一视同仁喽?”杨南从鼻腔里出了气。
“谢公公替我说出来了。”娄持声轻声轻语,状似很温顺,但每个字眼都是带着刺儿的,惹得罗南很是不快。
“查大人如今五十有三,仍在御前是红人啊,老祖宗邓静更是含着造化的,对咱们这些后生可谓尽善尽美,有这样的老祖宗可谓是造化一件。你毕竟是从咱家这出去的人,在老祖宗面前要是还这样——”
杨南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突然汇聚在娄持声身上,恶声恶气道:“可少给咱家添麻烦,查大人和老祖宗可是能在大主子面前讲上话的,什么主子都没上头那位大主子金贵。你要知道,这宫里人的命不仅连主子的猫狗都不如,更是大主子一个念头的事。”
“是。”娄持声应下,杨南说得到也未尝不是实情。毕竟本可以不告诉娄持声这些的,说了就是提点。
一旁佥书凑到杨南身边道:“料他也是个没福气的,不能当您的子孙。”
“哼。”杨南皱眉,“有金贵的主子在他头上,咱家可不敢。怕就怕哪日里玩火自焚了,下场难看得很。”
娄持声嘴唇翕动,他有些看不清背光的杨南,他想知道杨南嘴里所说的“金贵的主子”是哪位,却又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好笑。他来绍国就没接触几个人,明摆着答案的事情没必要再问。
不过无论是姜依还是姜直,哪个又是肯保他的,怕不都是将他当做浮游了。
旁的人都端着个臂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杨南环视了一周,呵斥道:“一个个真不知道你们都做什么来,要说什么就快说,要做什么就快做,少整一些要笑不笑的死劲。”
杨南这番话让大家都收敛了神思,也让娄持声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也并非是想在他身上全然用强势的态度。
“行了,咱家也不愿意跟你多说什么了。其他人也是,今个都散了吧。”
“是。”娄持声应承着,随波逐流的离开,除了杨理倒是没人愿意走得离他近些。
未了他又听杨南在身后说道:“咱家一时疏忽,到是没意识到杨理也想到内书堂学习。听闻你补了他的束脩,回头咱家自也会补给你。”其余人听后均是有些怔愣,看向娄持声的眼神都复杂了起来。
好像是在问询他怎么如此有先见之明,搭上了杨南最喜欢的干儿子。
跟在娄持声身后的杨理有些不好意思,憨笑道:“干爹收我当儿子,已经帮了我了。怪、怪麻烦您的嘞。”
“哎,这孩子……”杨南朝着杨理招了招手,“你个小娃娃有这份心就好了,下次有事记得提,咱家也不是什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仙,哪能面面看顾。”
娄持声看着跑过去的杨理,陡然有了松口气的感觉,看来杨南多半也是真个疼爱这个小童。杨理不想他一样漂泊无依,实在是太好了。
他不去打扰两个人,按着原本的路线悄声离去。
本来以为会与杨南不欢而散,结果事情的发展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娄持声难得享受了一个清闲的下午,只可惜也只有这一个下午了,他第二日就被杨理拉着一同去了内书堂。
内书堂在皇宫北门外,独立而出的一个机构,专司为众太监习文学字,里面的太监年龄从六七岁至二十余,学一些三字文和神童诗,属于是扫盲的程度。
娄持声并不想咿呀呀去学什么启蒙文物,可拗不过杨理的意思,最终还是被拽到了这里。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是杨理同意和他一起坐在角落。
杨理不过稚童,学起东西倒是不贪玩,温书起来十分认真。娄持声觉得有趣,戳戳他圆润的小脸,杨理挥开他的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劝导他:“母亲说了,既然来了宫里就好好服侍主子,要努力学习讨贵人们开心,当然要认真。你也要认真才是对吧?”
娄持声不置可否,指着杨理用于认字的道德经问道:“你只知闷头去读,这十六章写得致虚极,守静笃是何意?”
杨理摇了摇头。
“指得意思是要使内心宁静祥和到了极点,方能让生活远离干扰和诱惑,清明不变。”娄持声指着这六个字,看向杨理。
“骗人的吧。”杨理浑圆的杏眼睁大,“不过六个字怎么能说出来这么长一段话。”
“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不然读什么书呢?”
“可那些翰林院的大人们告诉我,只要认识字,能给贵人们读读东西解闷就行了,陪贵人身边,看贵人的东西,明白的越多反而越不好。”
娄持声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好半天才伸出手揉了揉杨理的头,喟然长叹:“这是你翰林哪位老师教的?”
“定然不是我教的。”中气十足的一句话在娄持声二人身后响起,杨理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