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明搞了这么一出,一时间上上下下人人自危,宫中的气氛更加凝滞,对自身的言行举止也注意了起来,生怕像杨理一样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尚衣监隔一段时间便会聚那么一次开例会,这一次除了尚衣监常在的掌印、佥书、长随……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查明。
娄持声一时间摸不清查明来尚衣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看见被吓到战战兢兢的杨理,娄持声实在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查明总不能一直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吧。
查明的视线从前舔舐到后,每个人都没有放过,不知道是不是娄持声的错觉,视线好像在他的身上留的久了些。
“虽然如今天下海晏河清,但也要节俭行事,陛下这几日总梦见先帝教导不要铺张浪费,陛下急啊,连着萧贵妃娘娘都被减了月例。”查明清了清嗓子,细眉轻挑,风从窗子里灌进来,吹的窗棂发出细响。
查明身边有眼力见的随从忙轻放下捧着的茶盏去关了窗。窗子一落,让屋里更闷了些,也更安静更有压迫感了。查明调整了一下坐姿,这也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吧,他身边有人扇风侍茶,别人可没有这个好待遇。
娄持声站着那是一个浑身都难受起来。
“咱家以为,尚衣监掌陛下的衣物原是不应该有任何苛待的,可是陛下都那么说了,尚衣监可不要首当其冲?”
查明这话说得让杨南眼皮直跳,但杨南还是笑道:“大人传句话就是了,何必劳烦您亲自来说一趟?”
查明嘴角落了下来,连着语调都阴恻恻了起来:“不仅是眼前的,还有之前应当没少有人中饱私囊吧,陛下来了兴致,可不就要好好彻查一下。”
“为陛下办事,哪敢……”杨南忙说道。
查明只是笑,并没有回应。
娄持声眼观鼻鼻观心,一听到是清算之前的事,心情都轻松了不少,总归跟他没关系。虽然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但又有哪个宫里人没有手脏过的,宫中流下的一滴油都能让底下的人趋之若鹜,查明在宫中日子甚久,更是其中的行家,当然不相信杨南的场面话。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查明要选离权力中心最远的尚衣监先开刀。
娄持声正思索间,听查明忽地重重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糟心事是越来越多了。咱家也想帮各位,可咱家现在自身都难保啊。”
罗南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您就如青山重峦,千百年都呆在那。”
娄持声一惊,猛地抬头,忽然撞上了查明似笑非笑的眼睛,犹如毒蛇吐信。杨南朝他使眼色,他立刻又将头低了下去。
也许刚才在他身上多停留的视线并不是他的错觉呢,说不定查明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有什么值得查明贪图的地方呢……他一无所有,背井离乡,没人了解他之前的事情,更不会猜到他之前的身份,他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呢……
娄持声皱眉,该不会是姜依吧,但他实际上跟她并不熟络啊。忽然间,娄持声回想到了他曾经坐在姜依七香车里的时候,围绕的雅香,少女的笑颜,被误解的关系……
娄持声脊背猛地一绷紧,那个时候他们比之现在可更加不熟悉多了。也许重要的不是他们真的有多深的交情,是别人认为他们有多深。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看着查明起身拂袖而走的身影,他有一种想追出去的冲动,但脚却一下子沉了起来。
“娄持声。”杨南叫了他一声,让他如梦方醒,“既已经入了内庭,就要有宫里人的样子。你的四周来来往往都是宫里头的,更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谨言慎行。”
“是。”娄持声毕恭毕敬。看来姜依来找他的时候还是被人看见了,说不定从一开始便有好些人都知道了。
只是他们身份天差地别,又牵扯到了主子,没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娄持声心中蓦然悲凉了起来,酸楚和不甘浇灌出了一泓带毒泉,将他里里外外粹到血肉溃烂。
他为什么不能借由姜依走得更高些,他来内庭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他要想方设法离中心更近些,为杨年铺就坦途,毕竟只有杨年才会帮他达成心愿。
姜依总不能同他一个刑余之人有什么深情厚谊的。
他还是踏出了门槛,去找了查明,查明细眉舒展,似是毫不意外。
娄持声知道他所图是什么,应当是与杨理说得那件不光彩的事件有关。他断定姜依不会去追究,但查明不知道啊,不然他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完全可以假装是他在姜依身边周旋为查明说尽好话……
姜依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娄持声因整顿内庭有功被赐革带的,他倒是不声不响做了一件大事,收缴了几乎绍国小半年的收入,五十多万两银钱,宫外的宅子良田更是无数。
姜依拢了拢衣袖,在镜子前给自己画眉,扩充了国库和内帑,看来绍帝有更多钱赏萧贵妃了。
画完眉,她摆弄着桌子边先前被她随意放置的两个白玉如意,触手生凉,这是二十一世纪她所没有的物事,也是萧贵妃送于她的,萧仰如果被赏了更多钱,也有更多物事要送给她了。老皇帝看起来压根就没想真的节俭,赏赐王族宗亲仍就大手大脚,慷慨极了。
就是知道查明受赏了玉带,而娄持声的赏赐是因为查明,让姜依十分不快。她应该把不想靠查明的这个意图传达到位了,他们两个是如何搅弄到一起去了。
一想到这件事,姜依是连娄持声的字都不想看见,更遑论是看见他的人了。连着走路恨不得都以东南方向他的值房范围画个圆,如同怕瘟神一样怕看见娄持声。
她想要点时间消化消化得到的消息,却不想在先前躲雨的廊庑下看见了娄持声,分明是大晴天,他却面带愁容看着天空,捧着着把油纸伞,伞上画着洁白的栀子花,收聚在一团,像极了姜依曾经送给他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