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芒抚了抚胸口,稍稍偏过头,偷瞥了一眼西弗勒斯,这时他眼底的震惊和恐惧还未消散,想来她刚刚莫名出现的心悸便是来源于此。
【老朽虽形陋,却不会加害二位阁下。】
老头淡淡道,他的声音就和他糙老的皮肤一样崎岖,像是用生了锈的锯条在木头上拉扯。
老头接着说:【称呼老朽一声蜚先生即可,二位阁下,恭喜你们获得了「鹊桥」的魁首……说来也是缘分,巫咸大人前几天还曾拜托过我,若是你们来到了西街巷,让我无论如何替二位卜上一卦,只不过我们两个老家伙所好奇的对象又各有所好——】
说到这里,老头忽然古里古怪地“咯咯”笑了两声。那一只血红的竖瞳,先是瞅了瞅古尔芒,然后又瞧了瞧西弗勒斯,接着才继续又道。
【二位不必全信老朽,确是可以看在巫咸大人的份儿上,放心地让老朽替二位算上一算,那么……请两位随我来吧——】
说罢,蜚先生便也不管后面的两个人是否跟上,自顾自地朝后台的廊道走去。
古尔芒心有疑虑,不敢上前,可是西弗勒斯已经迈出一步,只见他神色凝重地预备跟上去。
古尔芒连忙抓住他的手,低声惊呼:“等等,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回过头,朝她点了点头,语气沉洌:“放心,巫咸确实提到过西街巷的事情,可以去试试。”
说罢,他反握住古尔芒的手,两人一起随着蜚先生移步。
走下擂台,顺着后台的暗道向左走,再穿过一整条廊道,三人来到了一间临时搭建的木屋之中。蜚先生一言不发地替自己沏了壶热茶,又安排了两人的座处,待他灌下了两盏香浓的茶水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老朽算的卦,在这妖界也是鼎鼎有名的,虽说老朽不可随心所欲地替二位卜卦,当然咯——这不能怪老朽无能,只能说妖各有命,老朽总不能担上这无谓的因果吧……唉——老朽又多言了,两位可莫要嫌弃老朽……】
一番可有可无的话了却,蜚先生抖了抖袖管,从中伸出两根皮包骨的干枯手指,或许不应该称作手指,只是两根瘦长的枯枝在半空中并拢—— 一篆黄符赫然浮现在两指之间,而在下一瞬间,黄符燃起了蓝紫色的焰火。
两根夹紧的枯枝将即将燃尽的符纸向空中一抛,顷刻之间,蓝紫色的火焰顺势在高空中扩散开来,发出爆裂般的几声嗡鸣,一鼎烧得通红的暗色铜炉缓缓从一片火势中降临,又携着满身的蓝紫色火焰落至众人的身前。
【它的名字,老朽便不必介绍了……】蜚先生难得慈爱的眼神从铜炉上移至两人之间流转,神色却逐渐冰冷深沉。
【两位只需明白,窥伺命运一事全属无羁之谈,万物间的规律非常道也;可供卜者把玩的文字箴言,不过是管中窥豹、盲翁扪籥……汝命似道,不可道也;汝目窥道,一叶障目……】
听到这里,古尔芒的后颈一凉,命运这一双未知的手仿佛早已伸向她,企图在任何得利的瞬间,能够快速遏制住她的咽喉。
【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头儿?】古尔芒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命运之式,万分玄妙,老朽卜卦,只求不解……望二位阁下海涵……】
说罢,蜚先生古里古怪地嗤笑了两声,然后,他上前半步,抻长手臂,将整只手没进了火焰之中。他在铜炉内很是随意地翻了再翻,片刻之后才显出一副较为满意的表情,接着取出来一张空白的符纸。
符纸上的燃烧的蓝火未褪,在取出后触碰到空气不多久便自行散成无数火星,在半空中仅留下一行由紫蓝色火点组成的隶书。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蜚先生望着文字,沙哑道,【世人皆是如此,不过是片刻的欢娱,念念不忘……待到梦醒时分,痛苦难言,倒是伤感无限……】
古尔芒一次又一次地朝着火热的铜炉,投去挑剔又狐疑的目光。她看着笑得古怪的蜚先生向二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干脆放开自己狂热的好奇心,一咬牙,挽起袖子,直接伸手进去。
外圈的一层幽紫色的火焰最是烫手,噼里啪啦地灼烧着皮肤,火辣的刺痛感一直延伸至脑部神经,太阳穴也突突地跳个不停。
【凝神静气,阁下。】蜚先生枯败的嗓音缓缓响起,【贪心不足蛇吞象,紧扣一弦足矣。】
古尔芒的表情有些狰狞,她勉强压下心中强烈的烦躁感,放空脑袋,只想着她逆天改命般的复仇大计。
下一瞬,炉内灵力暴涨,湖蓝色的火焰像滔天的海浪,翻滚着裹住她的整只右手;再一刻,火焰瞬间紧密压缩成一团,像是有所感应般灵光一现,古尔芒探出两根手指往火焰中一夹,又取其出炉。
一篆烧得正烈的黄符,赫然现于三人眼前。
纸符未烬遇风散去,空中又是一行火字:
「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
(命运遭遇往往不一,因果循环奥秘难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古尔芒拧着眉头,没有丝毫头绪。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正要去瞧西弗勒斯的想法。余光中,她瞥见他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接着查了又查她的伤势如何。
蜚先生没注意看两人,只是一直观望着空中的文字,直到散尽,才一字一句慢吞吞道:
【姑娘的命运,已与姑娘现下所遭遇的一切密不可分了……姑娘既然介入了因果,那么,无论姑娘是否本就是“因”,或是由“果”变为了“因”,最后依然会被困在循环的命运之中难以挣脱……】
【所以这是下下签?】古尔芒苦着脸问道。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蜚先生的一竖血瞳闪了闪,又笑道,【老朽这里,向来无所谓上上签,也无所谓下下签……】
古尔芒撇了撇嘴,只觉得卜卦连凶吉也不肯道明,实在太不厚道。于是,她“啧”了一句,把头扭向另一边,不再言语。
蜚先生忽略掉古尔芒的无礼态度,只是剐带着嗓子古怪地笑了两声,又转身面向西弗勒斯,示意道:【阁下,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