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车了,骑共享电瓶车回家,她这个穷鬼要省点钱。
夜晚的冷风撞到脸上时是有痛感的,张萱琳没戴围巾,在电瓶车上被吹得脸颊快裂开也无处可躲,只能缩着脖子半眯着眼放慢速度,一点一点挨到家楼下。
全身都冷透了,从外套到贴身衣物都是冰的,张萱琳只觉五脏六腑都在抖,赶紧小跑到24小时便利店买一瓶温热的奶茶缓缓。
热腾腾的救命般的暖流滑进胃中,张萱琳舒服得长舒一口气,在嘴边制造了一团轻雾,并且计算了一下费用,发现自己此举几乎没有省下几块钱。
张萱琳愤愤地又喝了一大口奶茶。
而方才父母说的话也趁机涌进她的脑海里。
她在大学毕业后就一直被父母和亲戚催促着要相亲、要结婚、要生孩子,规培时她还住在父母家,在家里基本上是她和父母一对视,就会引发出一轮催婚的程度。
可她那会儿却没有当一回事,那些日夜在她耳边回荡的话根本没有被她听进去,她觉得他们说的不是她,觉得他们在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无论他们说得多么热烈,多么激动,多么手舞足蹈,她也无动于衷。
她以为是因为她长大了,拥有自己的独立思考,面对父母的命令时可以泰然处之了。
谁知其实是因为她那时不在有选择的圈层内,所以她可以置身事外。
现在或许是身边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她的目光不再是漫无目的,而是拥有确切的落点。
她将那些话听进耳里了。
社会之主流,不动脑子就能立刻加入其中,被众人之力推着往前走。
拥有独立思考的话就会产生两种结果,一是考虑利弊后带着些许遗憾、不算十分心甘情愿地走入那潮流之中,一是决绝地突破阻拦之汹涌力度,一次又一次,背道而驰,筋疲力尽,走出这洪流,走到无人之境。
张萱琳尚未想清楚自己想要做哪一种人,但有点知道了自己不想成为哪一种人。
如果进入她根本不想进入的世界里,她大概会长长久久被心中的遗憾折磨。
大年初二白天的医院是平静的,病房里几乎是空的,能走能动的病人都是打完针就请假回家了,剩值班的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无所事事消磨时间。
张萱琳和向珩聊了一会儿微信,打了一个电话,聊聊大年初一要被长辈拎着后颈去做些什么事,又说好了今晚一起吃饭。
而后张萱琳写病历写了两分钟,在手机上乱逛了十分钟,就进入无穷无尽的发呆之中。
亦没有真的在思考些什么,她只是呆滞地在某个地方徘徊。
终于熬到下班,张萱琳慢吞吞往医院门口走去,还没完全走出去就看见了向珩笑眯眯朝她挥手。
看到向珩的那一刻张萱琳突然心思活跃起来,忍不住要想如果他就是那个……即将作为她的丈夫出现的人。
张萱琳狠狠地打了个寒战,脚步猛地一滞,踉跄一下,又赶紧装作没事继续往前走。
在一个特殊头衔之下的向珩显得更加陌生,他仿佛穿上了不合身的衣物,处处别扭。
张萱琳无法想象自己的以后都要与他息息相关。一辈子和另一个人息息相关,甚至是被另一个人负担着,到底能够如何被她接受?
她的人生如同旷野,另一个人再强大,再为她所爱,充其量也是旷野上的一棵参天大树,无法支撑起全部大地。
张萱琳在短短的路途里慢慢地走,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丢掉对向珩的奇怪想象,让向珩恢复此刻的原貌。
向珩还笑得没心没肺,凑到张萱琳跟前说:“新年快乐张医生。”
“新年快乐向老板。”张萱琳不太自在回一句。
两人都没有戴手套,两只冷冰冰的手一握在一起,两人同时被冰得一激灵。
向珩赶紧将张萱琳往车上带,边走边问:“你上班的时候可以用暖手宝吗?”
“不可以,领导说那样不好看,太像是在家里懒懒散散待着的样子了,有损我们医护人员的光辉形象。”
向珩叹道:“这么冷,让你们干熬着也太不人性化了。而且手太冰了触碰到病人也不是很好吧?”
张萱琳无奈笑道:“我们领导的意思是,知道不好就提前跳几下让身体暖起来再接触病人。”
坐进车里,向珩调暖风让两人都暖暖身子,问张萱琳今天忙不忙。
“不忙,过年期间白天值班都挺轻松的。”张萱琳懒洋洋地答。
逐渐温暖的环境使得张萱琳僵硬如坚冰的某种紧张感融化。
张萱琳叹了叹,放松身体瘫在车座里,喃喃道:“我还是想过些舒坦日子的……”
向珩没听见,他正在专心地留意路上车况,缓慢地进入到车流中。
张萱琳看着车窗外无比熟悉的街景被昏暗天光包围,而她亦在走进这片昏暗中。
她记起之前看过的《使女的故事》,她在其中看到了一句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后来她去找原诗,发现其实要连着下一句一起念才更有力度——“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她恍惚觉得自己心里对是否要做一个随大流的人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
它被一层厚厚的迷雾包裹着,且仍在酝酿,尚未彻底成形。
因此她望向它时,根本看不清它的面目。
她只是知道它的存在。
张萱琳从此陷入一种深刻的沉默。她的身体里一派寂静,全心全意地注视它的成长,全然将自己精神世界的力量供应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