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菏泽正道来此次百花宴几位风头十足的上京城贵女。楚宜直视前方,手指无意识地在衣角上磨挲,转眼垂目闭了眼,好似什么都不在意。
“主子?”
“嗯,我知道了。”
“是。”菏泽应道。
百里臻叩叩车厢,温醇的声音传来:“到了。”
坐了将近一天的马车,楚宜着实也有些累了,下了马车,看着百里臻的几位护卫依次排开,跟着百里臻的楚宜,感觉自己颇有狐假虎威的味道,但楚宜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那几位护卫冷酷得很。
楚宜难得没有兴致女扮男装逛一逛宿州城,她顺从地按着百里臻的安排,可谓乖巧地在百里臻母族的私邸安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脱脱一个娴淑敏贞的贵族少女,任谁都想不到这就是闻名上京的楚七姑娘。
只是没想到百里臻会想见一见那个楚七姑娘。
楚宜收到百里臻的口信的时候已是黄昏,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本来打定主意要安安定定过完这几天,不想节外生枝,谁知道百里臻反倒生出游玩的兴致,还要求她作陪,楚宜自己心里也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滋味,半晌还是换了衣装出门去。
百里臻看着楚宜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她好似很喜欢碧色,各种各样的深浅不一的碧色都有穿过,眼前又是如荷叶梢边般清丽的颜色,除了面带薄纱,装扮可谓是随意之极了。
“这么喜欢碧色?”
楚宜看着夜色,喧哗热闹的人声传来,立刻有了人间烟火气息,远近的灯笼迎风摇摆,突然有一种稳妥的感觉安抚了楚宜这几日来内心的拉扯,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就是这么喜欢。”
百里臻一怔。
楚宜已经走在前面了,招招手道:“走呀?”
宿州的繁华跟上京城的繁华是不一样的。上京城在天子脚下,有着皇城子民的傲气,带着近乎刻板的老规矩,总是明朗阔气的气度;宿州则完全由富裕的生活所宠纵,行事张扬奢靡,铺排浪费。楚宜见惯了上京城知时度寸的雍容,可看到骄奢无度的宿州也不免一愣,人群接踵间华服绵连,脂香四溢。
“真是富贵乡堆积出来的。”楚宜叹道。
“喜欢这热闹?”百里臻问道。
“太张扬。”
“听到大名鼎鼎的楚七跟我说张扬,哪个人还能比你写得更风流?”百里臻失笑。
“百……公子,您这话我听不懂。”
“你不想懂就不会懂,”他又道:“吃碗归灵羹吧,要不要?”
“嘿,说话真的是比翻书快。”
百里臻不置可否,微微一笑一抖袍袖负手而行在前。
会仙酒楼里人来人往,处处都是酒酣生倦的餍足,百里臻一身常服,暗黑色反倒勾勒出至简风采,走在楼梯上明里暗里不知道吸引多少视线,楚宜神游天外间,突然意识到原来百里臻除却天生贵胄的地位,他还有一副好皮囊的。
“想什么呢?”百里臻问道。
“原来长得不错。”楚宜下意识地回答。
不用明言两人皆知省略的主语,此话一出,楚宜飘离的灵魂即刻极富冲击性地归位,撞得楚宜只能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百里臻报以惯性一笑,两人对视。
“话说的不错。”
“……”
再明显不过,百里臻早有准备,桌上早已备好两人份的碗筷,等两人各捡一侧坐下,厢房内忽然鱼贯而出般出现一列列人,转瞬之间桌子上已经满满当当一席。
“你吃?”看见这场面,楚宜故意问道。
“你不吃?”百里臻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只想尝尝归灵羹。”
“吃完饭再上。”
“白公子好牙口。”
楚宜虽然话是这么说,不多久就自己挑了筷子一道一道尝过去,有时皱皱眉再也不动,有时挑挑眉就再挑一些。两人不声不语,百里臻看着她,不知觉地就跳出小时候在楚府一大家子人吃饭的画面。那时候楚宁氏还是会出来的,楚钟銮还在学堂念学,楚衍存也没有在外养病,家中满满坐着十四个人围成一桌。
楚宜往往是爱吃的那个人,每个人都给她添菜,她从来不拒绝。她梳着富贵团子一左一右摇摇晃晃地,小胳膊小腿和莲藕一样成节,小时候总有人说她比不上姐姐,那时候她就古灵精怪的,可是从来不在意这些话,只到处张扬生事惹得鸡飞狗跳,谁知道会有今天这安然敏静的模样?
其实也不见得有多么安然敏静。
她只是会无意识地抚了鬓角,眼里深深浅浅地藏着事情,那姣美轮廓出来了,居然是比长姐还要精致绝伦,是的,谁知道。
两人精于食,不多时就搁了筷,有人捧上归灵羹。楚宜瞧着归灵羹有些迟疑,不知想起什么,微抿一口,百里臻看着她突然眼眸放大,俏气地歪了头,说了句:“原来……”
“是什么?”
“没什么。”楚宜没有看百里臻,她看向窗外。
窗外有光。
楚宜站了起来,远处是灿烂耀眼的烟火在绽放,一点一点围拢起来又迸发,那颜色层层铺陈,她有些恍然,一步步走近护栏,那画卷愈发地盛大明亮。
“好看吗?”百里臻问道。
“嗯。”楚宜轻轻应是。
百里臻讲起过去他在楚府的种种,他和楚宜两人并肩,此夜无月无星,无边际的暗里接连绽放着各色烟火,会仙酒楼的三楼可看尽宿州繁华,他们站在高处,衣角缠连。
楚宜突然觉得心里很沉静,这颗心不再失重,她想其实没有变过的,怎样推却也好,有很多人说过她的故事,可是她不信,今时今刻,她只听见百里臻在说:“楚宜,你看那里。”
楚宜转头,她依着他手指向的地方看去,那漫天烟火突然地停了,天地俱寂,天空浮现‘楚七’二字。
一次、两次、三次。
满天的烟花终于应然齐数绽放,那幕画卷开得有多绚丽,天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