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在莲华居的日子,想不见人就不用见人,自由自在,楚宜不由得在心里嗟叹,世事真是两难全。
日子过得简单,就未免无聊,上京城仿佛也这样觉得,决定给大家的生活增加一些调味剂,坊间开始悄悄流传起一个传闻。
听说嘉凤公主向皇后请命,要纳王家大郎王檀为驸马爷。
嘉凤公主百里毓凤心悦王檀,在宫里早不是秘闻了,在上京城的官眷圈子里也早广为流传,然而这一次是普及到了普通百姓,茶肆酒楼里常常都能听到人在讨论。
大家说,王家大郎——那不是先前楚大姑娘的订婚对象吗?说着说着,普通百姓这才恍然大梦初醒,知道楚王两家早就退婚了,没想到原来是因为王家儿郎一朝得到天女眷睐。
楚家再好,还是比不过天家嘛。
人们热议纷纷,王家却像陷入泥潭,全府奴仆整日提着一口气,过得紧张十分。
王家祠堂。
因为尚公主之事兹事体大,两房老太爷王至观和王在熹都亲自到场了,连带还有大王老夫人和小王老夫人,以及王檀的父母,王大人王自儒和郑氏。
王至观看着弟弟王在熹面色如常的样子,道:“二弟,你跟在圣上面前是多的,你看圣上会是怎么个心思?”
王在熹闻言,鼻尖吁一口气:“圣上心思缜密,万事都有考量,照我看,王家跟皇家的婚事做不得数,只是看我们怎么说了。”
“二弟说的有理,王家再有皇家助力,连带着陈家,圣上自然多有顾虑。只是圣上自来宠爱嘉凤公主,皇后娘娘又是宠溺无性的,要是皇后劝动圣上,我们家就哑巴吃黄连了。”王至观慢慢说来,直接点到核心。
王在熹脸上流露出一股复杂之色,缓缓道:“圣上再宠爱公主,也不能拿王家的宗嗣来陪着,事关王家基业,大哥放心,我们自然是尽力而为的。”
此时,王自儒突然开口道:“父亲,伯父,我真是厚颜,关于此事,我也是刚刚得知一件事,还未来得及禀告。嘉凤公主不是无故提起的,是大郎糊涂不孝,居然有了自废宗嗣,云游四海的主意,不知怎么叫公主知道了,所以才有了此事。”
王自儒的话仿佛给寂静的祠堂投入消声石,一时间人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是郑氏终于忍不住,声音低低地哭了起来。
大老王夫人一瞥自己这个媳妇,看看小王老夫人,心里忍不住不痛快起来,面上就忍不住流露出一分不耐。王自儒接得眼色,轻咳两声,郑氏瞬间收声,只是身体还在抽噎起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檀儿怎么会?”王至观忍不住道。
王自儒道:“回父亲,我也是昨夜得知,是身边的小子闲谈说起,被我听到了,才知道檀儿居然有这种想法,不然我也被蒙蔽在鼓中啊。”
王在熹却突然开口道:“大家先不要急,照这样说来,岂不是正好——既然说云游四海,干脆说是投身道法佛缘,这样反倒无人可以指摘了。”
王至观一听,话是这么个理,但是——王家宗嗣总不能真的投身道法佛缘啊!二房已经出了一个还不够,只是个女儿便就罢了,难道还要再来第二个?这话自然不能说,于是王至观迟疑道:“檀儿怎么能真去了,废宗嗣也是不能的,不若然岂不是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王在熹道:“大哥,若论后嗣,自然是以檀儿为首,这点家里上下,从无质疑的。檀儿不是个无心性的,他有志向有抱负,假若尚了公主,那就是此路再无转圜,一辈子只能闲散游人,就算现在檀儿出去三年五年,以后再回来都尽可的,难道你还不信自己这个孙儿没有想明白的那天?”
王至观深深叹气。
他已经被自己的弟弟说服了。
但这是莫可奈何,莫可奈何。
他在心里又想起自己这个孙儿,王檀的优劣都很明显,他天生聪慧,秉性赤诚,有将来做宰辅的才学胆识,可是就是堪不破一个情字,生生磋磨了气性,变得如此优柔,格局不足。
但是他还年轻。
年轻人总是把感情放到至生至死的地步,一旦真正踏入现实泥泞之中,种种美人如云端都变得不堪。王至观很明白,王在熹说的,就是说王檀需要时间认识到这一点。
王檀性子执拗,他不肯的,家里也没有办法扭转,对这一点,他母亲郑氏明白,王家人都明白。事已至此,王家还有什么选择呢。
王家主权人的意志达成了一致。
上京城很快更新了流言。
临鄄王家的大郎王檀不日要辞官云游四方,原因是他半个月前生了一场大病,被一道人救回,说他与道法有缘,不然性命有虞。
人人都觉得王家是故意找的借口,可是等王檀出来现身一面,那行销立骨的模样,大家一见心里反倒不落忍,心里想是不是道人说的是真的。紧接着,就有人感慨王家真是子嗣多难多舛,不是与佛法有缘,就是要投身道法。
圣上见到觐见的王檀,也不例外,被他的模样惊到。君臣只是半月未见,王檀的孱弱病色,令人感觉随时要飘忽仙去,圣上因此允了他辞掉官职,好好保重身体。
王檀离开上京的那日,天朗气清。
百里毓凤没有去南城门。但她仿佛看见那辆马车遥遥远去,一如他每次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坚决如斯。这就是不可得的滋味,她尝着舌尖的腥甜,站在宫墙上,一如既往地,眺望着上京城最权势滔天的楼宇宫殿。
楚府也没有任何动静。
但假如楚宜此刻站在南城门上,可以看到南城门大开,正在恭候一列马车行队入城,那是来自南疆的使者。她会惊讶地发现,为首骑马而来的,是却桃林春会那日见到的那个异瞳男子,李云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