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下意识抗拒那种从未有过且受制于人的失控感。
太难办了。
孟聆竹心说,就算需要早起定闹铃到客房,明晚再也不让他留宿了。
卧室里萦一股马鞍草的尾调,很清淡的草本香,是孟聆竹睡前常点的香薰,具一点定神助眠的功效。
但今晚那香仿佛失了作用,不知道是不是睡前过于剧烈的心跳声在作祟,才让她带着起伏情绪入眠,又陷于午夜闪回的梦魇中。
“再和我们犟着建什么竹坊,你干脆滚出孟家算了。”
处于暴怒中的人哪有什么理智可言,随手操起手旁的物件,便砸向地面。
玻璃碎裂。
崩起的利片直冲垂落的手而来,娇嫩皮肤被划一道口,鲜血涌出,顷刻将手掌染红。
黑暗中,孟聆竹睁开眼。
她靠着床头坐起,抚了抚幡然发疼的心脏,等不适降下去些,才屈起膝盖,人蜷缩着,怔怔地盯着窗帘纹路看。
那时她研究生快毕业,正在为梦想多年的竹坊做最后的筹划,期待等一出校门,便能继承淑蓉的技艺。
被欢喜蒙蔽的她满心以为,随着年月的增加,那事的痕迹便能再淡些,虽不抱支持态度,但至少父母能不再那么抵触她投身这份技艺。
带巴巴奢望归,缠一手纱布回。
临走前,她先斩后奏订了票,脑海里却还回荡着父母声嘶力竭的威胁。
他们要她一毕业便回临淮,不在南杭逗留半天。
漆黑眼前突然蒙一层微亮的光。
一杯水被递到她面前,沈逾白的轮廓在朦胧的视觉中显得柔和,声音很轻:“做噩梦了?”
孟聆竹接过抿了口,应了嗯,又喃喃道声谢。
沈逾白将水杯重新放回床柜。
也不睡,就斜倚在枕上,目光坦然地盯着她发愣的脸,像一种无声陪伴。
她突然问:“沈逾白,你当初为什么和我领证?”
“你和我说是因为奶奶身体不好,可据我了解,她从来没逼过你,在婚姻大事上也从没干涉过你的选择。”
“还睡吗?”他答非所问。
孟聆竹回:“暂时睡不着。”
于是她被拉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男人转移到了暂时空置的客房。
“二老应该是准备明天返程。”
“先前没给你看,是怕你觉得负担。”
“这是奶奶今天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抚上小叶紫檀盒的按扣,应该是清楚里头的物件,心无芥蒂地将其打开。
昂贵盒子里,叠着一做工精致的霞帔。
孟聆竹只觉得眼熟,轻抚上面的细密针脚,记忆纷至沓来:“我毕业后拜访奶奶的那次,她好像就在绣这霞帔。”
“嗯。”他点头。
“沈家一直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婆婆要为过门的新妇缝制霞帔,视作婚姻美满长久的祝福,但我母亲过世得早,这传统便一直搁着。”
沈逾白一顿,“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其实早在几年前便接替下这项活。”
“她上了年纪,眼花,手抖,穿针愈发慢,却总在闲暇时,坐窗户底下缝制这霞帔。”
“她是希望我和大哥早日成家的,但又怕给我们压力便闭口不提,这霞帔,也是她背着我们偷偷缝的。”
颤颤,巍巍,随针绕进的不止是线,还有对孙子无言的祝福与爱。
“你拜访那次,她便是因为绣这花了眼,才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沈逾白将霞帔取出,随重力垂落。
霞帔长,一部分落在铮亮的地面上,凌乱铺开似与记忆重合。孟聆竹记得一年前见时,霞帔不过现在的四分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