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花费了一段时间来认知状况,她大概能想起来,他们逃进了附近的防空洞中,周围还有很多伤员和痛哭的家属,地上还躺着很多再也不会醒来的人。
他们所有人身上都有细碎的伤口,乔恩腿伤最重,他被导弹的碎片打中了,不停地哀嚎,弗莱维娅正在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给伤员消毒。
阿芙拉还是无法听到声音,她眼前越来越黑,终于在一片沉寂中失去了意识。
她醒过来时,先是因耳朵的剧痛狠狠抽搐了一下,然后她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热,一只耳朵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弗莱维娅靠在墙上阖着眼休息,脸上还挂着泪痕,阿芙拉被她抱在怀里。察觉到阿芙拉的动静后,她就立刻醒了,把脸埋在阿芙拉胸口痛哭:“孩子,你被上天眷顾着!今天要不是你说要到这里来,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跑到防空洞,要是你们留在家中,说不定早就……”
温热的眼泪顺着阿芙拉眼角缓缓下滑,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记错时间,而更加幸运的是他们在最后一刻逃了进来,保住了性命。
“姨妈……”阿芙拉抬起手,摸了摸弗莱维娅的脸颊,为她擦去眼泪,自己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
“姨妈,一切都会好的……”
弗莱维娅抬头,惊愕地看着她:“你能听到我说什么?你每一个字都能听到,是不是?”
阿芙拉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她也发现——自己能听见了。虽然世界的声音对于她来说仍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牛皮纸,但至少,她能听到了。
弗莱维娅哭得不能自已,她捂着嘴喊道:“医生,医生!我女儿醒了,她好像能听到了,你们快过来看看!”
在她说完后,一个穿护士装的年轻女孩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她起身叫医生过来。
一个半秃的瘦高男人提着医护箱走过来,阿芙拉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考夫特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很不幸,我儿子也受伤了,他被人抬到了这里,所以当医院要支援时,我就申请来这儿了。”麦西莫·考夫特一边为阿芙拉做检查,一边低声道,“你睡着时我已经喂你吃了药,但不能保证药到病除,即使你喝过魔药……但你应该知道,炎症是个很大的问题,你恐怕要自求多福,但不管怎么说,你能听到了,这是个好的征兆。”
“我们的医疗师也在参与救援吗?”阿芙拉意识到,不管圣芒戈在用什么办法掩盖魔法的痕迹,他们依然叫医生来支援了。
考夫特温和而坚定地说:“当然,孩子。我们是一个共同体。”
他说完,又去查看了乔恩的腿伤,那看起来很严重,他正好伤到了膝盖。
“他们需要保证足够的营养摄入,否则伤势恢复成什么样很难说。”考夫特交代道,“鉴于这里的物资十分紧缺,我会想办法带一些自己配置的魔药营养剂进来。”
周围不断有人醒来,又不断有人永远逝去,志愿者不停地将一些人抬到一边,盖上白布。天气很热,他们正在低声商量应该怎么处理遗体。
轰炸还在继续,阿芙拉纵然听不太清楚,但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种震动,那是刻进灵魂的噩梦。
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一个收音机,可能由于在防空洞中信号受阻,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隔一会就更新一次伤亡人数。
在很久以前,这些数字只是书本或电视上的数据。
而在今天,每当眼前一个人被拖到一边、被白布掩盖,他们都会化作数据,被统计上去。
这一切都让阿芙拉感觉,那些刺耳的声音是在剥离她的灵魂。
她不停地流着眼泪,然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眼泪。她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好好的,如果她不幸感染死去,这其实也没什么——总好过是其他人死掉,让她活在世上承受痛苦。
可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乔恩在中途醒来过,他因缺乏止痛药而大叫着,并认为自己的右腿要保不住了。
在世界混沌的声响中,阿芙拉再次沉沉地昏睡过去。
下一次醒来,她的烧已经退了不少,听力也比上次清晰了一些,但仍有脓血会从耳中流出。她除了按时吃药、听天由命别无他法,布朗夫妇和哈兰德将大部分的食物都留给了她。
原本,三四个人只能共享一个罐头,这还算好的,再过几天只怕情况会更糟糕。
两三天后,阿芙拉能起来活动了,她开始和杰西卡一起帮考夫特医生打下手,学习简单的护理技巧。
考夫特医生甚至半开玩笑地问她,毕业后要不要来圣芒戈工作。
阿芙拉笑笑:“说不定我会参加考试,不过我还没想好如果能活着出去,以后要做什么。”
这几天她借着照顾伤员的机会,一直在到处找人。
休息的时候,阿芙拉就向考夫特打听道:“您在来的路上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生?比我高一头,很瘦,肤色很白,黑色卷发。”
考夫特医生打趣道:“恕我直言,每个像你这么大的女孩都有一个长成这样的心上人。如果没有更具体的信息,我可很难认出他。”
阿芙拉喃喃道:“不,您会一眼就认出他的。他长得相当漂亮,眼神总是比冬夜的苍穹更深邃……或许您会在班得瑞大街附近遇到他,他叫什么……汤姆……倒是个非常普通的名字。”
这次考夫特医生认真回想了一下:“我很遗憾,阿芙……不,布朗小姐。”
这里人多眼杂,阿芙拉化用了她母亲的名字,称自己为“汉娜·布朗”。
看到阿芙拉失望的神情,考夫特紧接着安慰:“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班得瑞大街附近有个小防空洞,而且飞机一开始也没有轰炸那里。或许他们听到动静后,就紧急疏散到防空洞里了。”
“但愿吧。”
其实阿芙拉知道,如果历史没有被她改变得太多,那么哪怕她死在这里,里德尔都不会死的。
但是万一呢?
她这几天总是忍不住去想,假如那个最坏的结果发生了,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见她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发呆,杰西卡擦擦手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