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靠过去,触到里德尔的手背。温度冰冷,像在雨水中整夜浸泡过。
他没有回应她,但好在,也没直接将手抽出来。
“处理一下伤口吧。”阿芙拉很聪明地避开了受伤缘故这个话题,“浸过雨水,会感染的。”
里德尔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的怒火被点燃到最盛时,总是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像要拉所有人陪葬般宣泄,前者固然压抑,但总比后者要好得多。
阿芙拉探身去解他的衬衣纽扣,小心翼翼地将被血液黏住的布料拆解开来。血迹边缘趋于干涸,中心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渗出来,看过去是一团血肉模糊。整个过程十分艰难,甚至她自己先在里德尔沉默的忍耐中出了一头冷汗。
当整个伤口暴露在眼前时,迫于冲击力,阿芙拉忍不住闭上眼缓了缓。
里德尔本就身材精瘦,那道魔咒贴着他的左肩擦过去,生生擦掉一层肉,深可见骨。皮开肉绽还不算,伤口边缘还残留着一片焦黑的腐肉,像是被灼烧过一样。可以想象这道魔咒要是结结实实打到人,能在人身上直接凿个洞,将皮肤和内脏都灼穿。
“叫维尔塔宁回来吧。”阿芙拉头皮发麻,“你需要缝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针线了。”
数年前她在战时还做过这种事,但也从来算不上医疗主力军。
里德尔掀掀眼皮,终于同她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她还有别的任务。”
阿芙拉随即想到,维尔塔宁刚才的确说过她得“忙到半夜”。看来这次冲突给里德尔造成了一定损失,还有其他不少伤员需要照料,阿芙拉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迅速分析了伤口的情况:“先清创吧,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或者魔杖借我用一下。”
他的魔杖就放在手边,但里德尔轻巧地说出一种魔药的名字:“祛腐药水。”
“你要直接用祛腐药水?麻药一时半会可配不好!”
祛腐药水是一种清创能力很强的魔药,与之相应,它也是一种刺激性极强的魔药,圣芒戈的医师在处理一般伤口时会尽量避免使用它——毕竟即便使用麻药,在药效褪去后患者还是要忍受相当一段时间的痛苦,何况在阿芙拉看来这种魔药就如同强腐蚀药剂,只是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将腐肉腐蚀掉了。
然而里德尔只是吩咐,他不会解释。阿芙拉有些后悔多说了这一句,她只管照做就好了。
“我去取。”她从沙发上下来,里德尔在她背后抬抬手腕,解开药剂室的禁制。
阿芙拉在里面磨蹭了几分钟,将所需药物全部抱了出去。
她心有余悸地瞟着里德尔,似乎不相信他能将祛腐药水带来的痛苦生生扛下来。可是腐肉不除不行,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强的药效,除了祛腐药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阿芙拉开始做准备工作,先让壁灯重新燃起,刚刚移走的烛台也被重新挪到沙发旁边,继而她给双手消了毒,先替他清理了在伤口周围蔓延开的血迹。
整个伤处足有二十厘米长,跨过锁骨斜斜地开着骇人的口子。
阿芙拉拔掉祛腐药水的瓶塞,其中特有的刺鼻气味涌了出来。她探身观察伤口的情况,斟酌着下手的位置——在尽可能除掉腐肉的同时还得尽量避开骨头。
烛台下能看清的范围有限,阿芙拉示意他换个姿势:“动一下,这样我看不清。”
她将药水分装到干净的小瓶中——那会帮助她更方便地控制药剂流出剂量——然后再度试着调整烛台的位置,完成一切后重复给两手消毒,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如同一个在严格完成工作的医师。
“忍着点。”阿芙拉说完,全神贯注地操作起来,试图找回战时的肌肉记忆。
火光照在她神情认真的脸上,让里德尔也第一次认真思考工作对她的意义。此前,他从不觉得工作会使人变得更有魅力——那种事繁琐、复杂,还有许多不得不忍耐的规章制度将人限制住。
可为什么阿芙拉在最分身乏术的那段时间,偏偏看起来是最快乐的?
她奔走在霍格沃茨和小小的公寓之间,在校时还要同时兼任魔药课和草药课的助教,她要负责养护一部分草药、批阅和整理学生的作业,甚至连调解学生间的关系也是她的责任之一。
可就算这样忙碌,她仍在各位教授那里得到很高的赞誉。她将各种植物都照料得很好,批阅作业时一丝不苟,该严格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同时这仍不会妨碍她和低年级的学生们打成一片。
可惜即便在她抽出时间回到里德尔的公寓里时,他也时常因工作而晚归。
阿芙拉只要困了就会先睡,从不在他起来上班前比他先起,并且在每一个加班的夜晚从来都懒得给他留灯,用她的话来说——魔杖也可以照明,你看不见吗?
可是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她的气息在狭窄的公寓中萦绕着;桌上留着她没喝完的半杯水;冰箱里塞满她喜欢吃的各种麻瓜零食和魔法食品;她喜欢将换下来的衣服随手丢在床上,而他会拿起它们搭到椅背上或者在衣架上挂起来。
有时他会以命令的语气挽留她,但几乎从来没成功过。她那么聪明,很能分得清什么威胁是需要警惕的,什么威胁可以置之不理。
但是没关系。因为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她还会回来。
那段时间的阿芙拉忙得不可开交,但情绪一直都很平稳。就像现在这样,在可怖的场景和生疏的技能面前,她依旧能在最冷静的反应下想出最合适的处理方式,与半月前像要大笑着一把火烧光布兰登住宅的她判若两人。
任性、疯狂、乖张、跋扈。
如果那是她的本性,当然没什么不好。
可她的本性真是这样么?
整个使用祛腐药水的过程中,里德尔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被雨水沾湿的发丝软软地贴在他额前,将他的眼神遮得不甚分明。
阿芙拉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疼出走马灯了?”阿芙拉塞好瓶塞,问道。
里德尔全程没做声,但冷汗大颗大颗从他额角冒出来,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