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越。
郑之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来,五官在车灯的余光中渐渐分明。那一刻,郑之文心中的恐惧、愤怒与不安,全都消失了。她嘴角轻轻上扬,与宋越相视一笑。
“走吧。” 宋越接过她手中的手电筒,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挡在她和摩托车的中间。他们两人就这样并肩前行。不久,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再次响起,光却消失了,郑之文知道,摩托车上的人走了。
“谢谢。”
“没事。”
“今天……你去那么早,是你家里人让你去帮忙的吧?”郑之文开始没话找话。
“不是,程狄叫我一起去的。”
“哦。”
“你呢?”
“我奶奶让我去的。”
“哦。”
简短对话后,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你也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嘛?”西河镇多山,适合耕种的土地不多。镇子上大部分青壮年劳动力都在外地打工,留下的多是孩子和老人。这么晚还不回去,郑之文猜测宋越的父母应该也在外地。
“不是,我和我妹妹住在一起。”
“你们家有几姊妹啊?”郑之文作为独生女,一直很渴望有兄弟姐妹,小的时候她经常和小叔家的堂姐妹们玩。慢慢长大后,她们都开始帮家里干很多农活,农忙的时候郑之文会去帮忙,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里面看电视。
“就我和我妹妹,她小我们两届。”
“这样啊。”
“你明天晚点去,绕灵完早点回来,明天帮忙的人会多很多的。”
郑之文点点头,“其实今天是我奶奶让我早点去帮忙的。”
“嗯。”宋越执着手电,专注地看着前路。冬夜的寒风呼呼地吹,郑之文侧脸看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王少贤的葬礼定在头七出殡,西河镇的规矩是出殡前一天摆酒席。出殡之后,再专门请帮忙出殡的人吃一顿饭。一般来说,摆酒席那天是整个葬礼仪式中,人最多的那天。王少贤出殡前一天是星期二,学校领导商议,给王少贤办一个小型的追悼会,所以初一三班和王少贤教的另外两个班在那天都放了半天假。
追悼会那天,生活委员组织人手去拿放在原来三班教室里的葬礼需要用到的东西。程狄和赵思齐在操场上排了一下队形,便浩浩荡荡地走去了王少贤家。
在此之前,除了葬礼第一天的时候,郑之文都是在夜晚去的,走的也都是从前街上去的路,一路上的人家房屋连绵。这天和班上同学去时,走的却是后街。从后街的小路上斜穿上去,翻过一个平坦的小坡,再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往上爬,就走到了一条较为宽阔的马路上。
郑之文刚上马路,就被面前的景象震撼了。那是郑之文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景象。马路靠山坡的那一边,延绵数十米,竖着的全是颜色各异的花圈,花圈上都贴着各种落款的挽联。花圈上面还有一大排一条接一条的黑色横幅,也都是些表达怀念的话。
郑之文跟着队伍沿着车路往王少贤家走,目光不时地看向那些挽联上对仗工整的文字,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在花圈各色亮纸上,反射到郑之文眼中,刺眼得她想流泪。
王少贤的追悼会很简单,就像之前学校里所有的集会一样。校长讲话,老师代表讲话,学生代表讲话。只不过讲话换成了念祭文。西河镇是一个落后得过分的村子,连祭文都是用文言文写的,郑之文听见“时维公元2013年冬……”后面的话,就听不懂了。她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直达灵棚前香案上挂着的王少贤的遗像,从她的视角看,他仍然在微微笑着,和她温柔地对视着。
追悼会代表老师讲话的是赵思齐,他公式化地念完祭文后。又拿出一张折叠过的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纸,用西河镇方言讲起了他和王少贤的渊源。
原来他也是王少贤的学生,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又被“哄骗”来西河小学教学。他哽咽着说出许多他们相处的细节,无数人为他们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动容。这其中暂时还不包括郑之文,她此时只是挤在人群中,当一个不够合格的倾听者。这份感情的分量,她是在许多年后才懂得的。
赵思齐发言完毕后,请假来的西河小学的学生开始默哀,然后轮流从灵位前鞠躬,又列着队回到学校。他们走后,听见王少贤家这几日用来播放哀乐的大喇叭中继续进行追悼会。这次发言的是学生代表,不过是往届学生代表,从那个来时路口走向小路时,她不经意之前瞥见了许多穿着黑色灰色棉服的人站在路边,就在她和同学刚刚站的位置。
因为头七出殡,所以在出殡前天晚上,是所有葬礼的日子中,人数最多的一天。那天下午的时候,郑甜甜请她小叔接了她,胡蝶,商磊,还有另外三个四寨的学生也去了王少贤家坐夜。那天晚上的王家灯火通明,香都烧不过来,绕灵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都是排着队,到灵前鞠个躬就走了。初一三班也来了很多人,大家匆匆打了个照面,随即被人群冲散,各自回家。郑之文陪郑甜甜和胡蝶站在前街那边的路口等她小叔,其实也是郑之文的小叔,他遇见几个好久不见的熟人,被拉着聊天,一时脱不开身。
他们三个靠着路边某家房子的围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临近期末,谈一下复习情况。这个场合也不适合说别的,三个人说了几句就沉默下来。又过了几分钟,商磊,黎泷和搭郑甜甜小叔车的几个男生也过来了。宋越走在黎泷后面,他摸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递给旁边的男生。两帮人打了个招呼,那帮男生走过来,围成一圈在那里玩天天酷跑。这个游戏在班上很火,班上的男生都很喜欢玩。不过胡蝶没怎么动,他好像不感兴趣,依旧站在郑之文旁边发呆。
过了好久,郑甜甜的小叔终于来了,他腰上揣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叮铃哐啷地响。郑甜甜的小叔是个很随和的中年人,没有架子,有点秃顶。看见在路边站成一圈等他,笑呵呵地对他们说“兄弟们,拔营”。
“好嘞!”,郑甜甜跟郑之文告别,走过去挽他的手,被他拍了下脑袋。他们同车来的人也跟在后面走了。
一群人转眼只剩下郑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