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明鸾低眸微垂，似在想些什么，手指一下下轻点着禁步上的龙凤纹玉佩。片刻后只淡淡道，“是啊，收着吧。”
如今身边伺候的近侍宫人皆听命于傅桓，态度恭谨有余，但并不易被收买笼络。明鸾曾试探过，隐于栖霞殿周遭的东宫暗卫并不在少数。
傅桓在防着她。
入冬以来天气愈发的冷了，还未到腊月已是落了三场大雪。傅桓来的时候雪还未停，承明殿的内侍太监举着伞跟随在后，紫貂裘大氅上落了零星的雪沫子，不消片刻便融于衣间。
待得傅桓进殿，宫人们跪了一片，明鸾才从沉思中抬眸。
“阿鸾如今都不愿来迎着孤了。”扶起将要行礼的明鸾，傅桓笑着说道。
殿内置有火道地龙，暖如春日，因担心明鸾不喜沉闷的炭火气，傅桓还着人燃了特制的熏香。一只半人高的凤鸟衔环错金四鼎香炉，其中烟霭袅袅，迷蒙弥散，衬得人眉目温和。
只这熏香便是千金难求。古方明载，以龙脑、郁金、乌沉香、椒兰等数十种名贵香料制成，香气广袤沉静，不似寻常闺中香那般缱绻缠绵。
而殿内常用的红烛也非寻常之物，为掩碳味以龙涎、沉脑屑和蜡而成，造价菲然。日夜明灼，不啻于焚金燃银。
如此种种，众人皆知明鸾荣宠万千，是太子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日常听差之时不敢有一丝松懈惫懒，可谓极尽恭顺。
内侍宫人伺候傅桓解下大氅，便退至一旁。
白玉簪、鎏金龙纹冠，墨发高束，大氅下着的是明黄绣金丝四爪蟒袍。明鸾了然，傅桓下朝后便径直来了栖霞殿。
“殿下今日怎来得这般早？”梅染满地绣蛱蝶图披帛自臂间垂下，明鸾似无意问着。
动作轻柔，抬手扶正了明鸾发髻上略有歪斜的碧玉瓒凤步摇，傅桓才道，“明昭初掌大军便击退外敌，安定边关，父皇召了他今冬进京贺岁嘉赏。这个消息可会让阿鸾欣喜？”
明鸾眸中透出忻悦之色，语气也由往日的平淡转而带上了几分期盼，“若能见到阿昭，自是格外欣喜。”
“阿鸾安心，孤已吩咐下去，定会让你姐弟二人早日相聚。”傅桓看向明鸾的目光温柔深邃，但眼底仍是藏下了一丝阴翳。
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明鸾，明艳生动，璨若夏霞，可这所有欣喜愉悦的情绪，皆因着另一个男人，从不为他。
牵过明鸾的手置于自己掌中，傅桓继而慢慢说道，“今日兵部已派人将诏书送往崇北郡，快马七八日即可抵达，岁终腊尾之前，阿鸾便能见到家人。”
许是惦念着明昭之事，难得明鸾并未躲闪抗拒他的亲近。掌中一双柔然素手，玉色的指尖未施丹蔻，傅桓忆起初见明鸾之时，少女的身量还未长成，正是这宛若无骨的柔荑，握着一条玄色软鞭，抽起人来的架势却是毫不含糊。
“这几日我便着人提早预备下阿弟爱吃的菜色，还有去岁就做给他的衣衫，也不知是否合穿。”明鸾专注思量着，言语间皆是抑不住的欢喜。
傅桓垂眸，目光似更沉了几分。
“我就在你面前，阿鸾多看看我可好。”傅桓顿然靠近，贴在明鸾耳边低语。
明鸾讶异了一瞬，显然未料到一惯乾贵自持的太子会如此行事。
看着明鸾漫上绯色的耳尖，傅桓更进一步，如同耳鬓厮磨般，“阿鸾都不曾如此惦念着我，怎么，我是比不得明昭？”
除去情意缠绵的音调，这般话语在明鸾听来却是令人不寒而栗，只觉得透着丝丝警告意味。
“只是太久未见到阿弟，难免多记挂了些。”明鸾解释着。藏起诸多情绪，嫣然而笑，面靥凝羞，柔声道，“我心中自是有殿下的。”
许是这句话取悦了傅桓，深不可测的双眼中带了点跃然而上的栩栩笑意，“今日孤陪阿鸾用膳可好？”
压下心底的厌恶，明鸾正要诺声应下，便见承明殿的内侍太监躬身上前，似有要事对傅桓回禀。
明鸾抚了抚腕间的翡翠镶碧玺凤纹手镯，低眸作柔顺状，只听到模糊一句，“殿下，凌大人求见。”
傅桓摆手让人退下，继而看着明鸾，“怕是不能陪你了，孤晚些时候再来。”
明鸾颔首应是，又亲手替傅桓系好大氅。
“恭送殿下。”一众内侍宫人跪拜行礼。
望着傅桓离去的背影，横亘在明鸾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父兄掌兵多年久经沙场，定北军更是步骑阵战皆精，将勇马壮，怎会一夕之间兵败北魏。
几番猜忌，若说这其中没有东宫的手笔，明鸾是万万不信的。
不可妄动，她还有阿昭。
朝堂局势波诡云谲，明家本就被猜测忌惮，如今阿昭得诏归京，身处之境犹如临渊而行，若因她所为而有所牵连，还不知要被网罗上何种莫须有的罪名。
只是每日与傅桓笑靥相对，上演着比翼连枝，伉俪情深的戏码，着实令人厌烦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