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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1 / 3)

那是很多年前一个春寒料峭的阴天,大巴车穿过栽满山樱花的盘山公路,将十五岁的少女送往河流下游的鲢鱼洞古镇。

姜嘉遇隔着车窗俯视着山谷腹地中若隐若现的集镇和村坞,云遮雾绕的,像极了她离开渝庆那天。

那会儿她跟母亲腿还没迈出家门,牟文芳母女的行李就迫不及待搬到了楼下,只待旧人前脚走,新欢后门进。

母亲袁婉珍撕毁多年来爱惜的墙纸,推翻彩电和立柜,姜嘉遇站在一侧安静地看着,没有出声阻止。

女孩早慧、敏感,隐约明白这是婚姻失利的母亲在寻找宣泄的出口。她既无法有效安慰,索性让母亲以自己的方式泄愤。

“我装修的家、我买的家具,凭什么要留给那一大一小的寄生虫?”只待最后一点儿温馨的假象都面目全非后,袁婉珍才获得短暂的报复性快意,拉着女儿扬长而去。

姜嘉遇记得,直到自己乘坐的绿皮火车驶向蜀地边陲的酒庐市,山城的厚霭和牟文芳母女挂在嘴边的微笑始终没有化开。

那种表情说不清是胜利的无声宣言还是止于社交礼仪的客套示好,总之,令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回酒庐一周后,安顿完住处又托关系替女儿打点好学校,袁婉珍这才放心地出门做生意。

姜嘉遇早起,独自搭乘客车从市区前往乡下外婆家。

山樱花的绯红从少女的琥珀色瞳孔中流泻而过,最后倒映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像粉扑一样替她补上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气色。

尽管,稍纵即逝。

半刻钟后,大巴抵达隐逸在淡远水墨画卷中的小镇。

少女站在江畔老街口,一股久违的亲切感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扑面而来。

今天恰好碰上了赶集日。在农历二五八赶场子,是乡民们自清明两朝起就沿袭下来的习俗。

河鲜、土货、鲜花和时令春菜,各种摊子应接不暇。

之前跟表弟约定好了十点半来接人。如今时辰尚早,背着画板的少女踩着青石铺砌的地面,穿进木楼黛瓦相连的长街,寻找起了一间叫“林记茶馆”的老店。

那是幼年玩伴林鲤家经营的铺面,她就住在自家老茶馆后头的小院。姜嘉遇依稀记得。

深巷里飘来的酒曲香调动了少女的情绪。

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意味着茶馆儿就在不远了。

想到即将给久未见面的朋友一个惊喜,姜嘉遇原本平静低沉的心逐渐跳动起了期待的鼓点。她加快步伐,连腰侧的画袋被鱼贩秤砣上的铁钩无意间割破,也没有觉察。

正给鱼贩供货的两个男生很快发现了女孩遗落的画册和夹在里头的零钱。其中一位披蓑戴笠的,率先俯下身将它捡起。

地面湿漉,混着鱼腥,扉页已经沾上大片泥泞。人也不嫌脏,轻拭掉污渍,勉强看清主人的留名。

“姜嘉遇。”少年的眼睛像风一样拂挲过女孩娟秀的字迹,不禁将她的名字轻声念出。

随着抬眸远眺的动作,斗笠下露出一张出众清隽的脸。

他在熙来攘往的人海中放眼寻找,终于抓取少女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

同伴范浩源叫住正欲抬腿追人的他,“天降横财啊,川,咱们一人一半呗。”说罢,又麻利地抽出画册里的零钱数了数,“还不少。”

“你妈没教你做人要拾金不昧吗?”被称呼为“川”的少年就算在说人不是,也是一贯温和从容的语调。

“不好意思我留守儿童。”

尽管说出这句赖皮话前范浩源还想着将捡到的钱占为己有,但遥遥瞥见女孩柔静的侧颜,他顷刻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何况,他从发小清亮的眼神中看出一抹执意归还的正义。在绝对的大是大非面前范浩源是不会舍得跟发小行为相悖的。“哎呀,还就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两人说话间,鱼贩已经称完重、算好账,“白鲢加花鲢一共一百八十一,喏,两百,找十九。”说罢,从腰包掏出两张沾着鱼鳞的百元钞票递给川。

“嘿,你找零,我去追。”眼见发小忙不开身,范浩源麻溜地连少年手中的画册也一并抽走,大步挤进人群。

比起内敛温和的川,他认为自己更善于社交和投机。投机在范浩源这儿是个中性词。

少年拿出零钱找补,递给商贩,再侧身往下坡梯看时,范浩源已经跟女孩搭上话。

阴云微冷,笼罩在鲢鱼洞的这一方天地。细雨时歇时忙,此刻又绵绵重来。

少女很是感激,说这画册对自己很重要。她在道谢后冒雨离去,长街很快氤氲起朦胧水汽。

范浩源像鲶鱼一样从人海中游了回来,“长得还不赖。不像是我们学校的,如果是,我不可能不认识。”

男孩很眼力见儿。漂亮的女孩本就容易让人眼前一亮。尤其她的着装、气质和画板,无不昭示她的家庭不错。小镇长大的孩子很少学这种烧钱的才艺。

“行了,回去吧。”少年把赚来的钱分范浩源一半。

“林鲤在里头吗?”

听到这句柔声询问时,林家婆婆正坐在柜台外,往炉子里添蜂窝煤。

老人家略抬头看了一眼女孩,没认出来人是谁,只一并按林鲤学校的同学处理,“在屋里头。你进去找就是了。”

“好嘞,谢谢。”女孩绕过茶客,穿入堆砌着一叠叠压缩茶饼的逼仄木廊。

来这里喝茶的大多是老者,坐在长条凳上,要么抽两口旱烟,要么围着八仙桌打字牌,再配上一搪瓷的茶,能坐一个上午不挪窝。

姜嘉遇顺着茶饼墙摸索到小院儿,还没爬上楼就听到几个女孩银铃一样的声音从阁楼的直棂窗飘下。

“哇噻!这不是云逸川的卷子吗?昭昭你怎么搞到的啊?”林鲤正惊羡地盯着干净整洁的数学卷面,“全是红钩,一个叉号都没有。”

另一个短发女生戳了戳林鲤的胳膊,满脸暧昧地堆笑,“还用说嘛,肯定是云逸川借给她的啊。”

叫昭昭的女孩含蓄低眉的反应,像是一种默认。默认她跟男孩有不同于别的同学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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