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真的没有原谅我妈妈?”
陆放抬眼仔细观察着姥姥的神色,希望能从表情里读到一丝可以宽慰他母亲多年来心结的信息。周末心虚极了,她看着眼前一字一顿小心询问的男生,恨不得扯掉自己的头再一口吞下去。
为什么变成人类会这么复杂啊!周末想到之前她变成小猫小鸟小动物,把别人带到自己创造的梦境里时可太简单了,很多时候甚至不用说话,就是阳光明媚的草地上大家跑啊跳的。
就算开口说话也没关系,全当是疗愈系的温情记录片变成了宠物小精灵式的有声动画片,反正是在做梦,周末以小动物的形态说出任何话都不会有人质疑其中的语病,或是逻辑。
但陆放不一样,此时面对陆放的周末也不一样。
周末第一次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自己创造的梦境中,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装聋作哑地面对陆放提出的如此郑重的问题。
“唉!早知道就多打听内幕消息了!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周末此刻的内心是遍地的哀嚎。
虽然周末之前零碎听过陆放谈过自己的家庭,但也仅限于他愿意分享的一些心情,而具体的纷纷扰扰恩怨纠葛,他不愿细说,周末就不会追问。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是没用,还不如想想自己塞满抽屉的青春疼痛小说,奇谈怪诞的故事会,家长里短的读者文摘里有没有什么名言警句……
啊,有了!周末灵光一闪,伸出手猛地掰正陆放的脸一字一顿,温情脉脉道:“记恨,从来不是一个母亲的特长,我没有真正地怨过她,又何谈原谅。”
陆放听完立刻激动地抓住了周末的手,哦不,姥姥的手,害得周末的心脏差点被扔进了死海。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便连忙抽回手,结果又听到来自陆放的死亡发问第二则。
“所以那天,姥姥您究竟还想说些什么?”
“嗯?”
周末试图装聋作哑一回合给自己争取点时间,再想个尽量靠谱的答案。不巧的是最近她在节食,晚饭没吃但临睡前又熬不住,咣咣干掉了四根香蕉,结果现在胃反酸的不适感似乎通过身体这个介质蔓延到了梦境中。
周末一边想辙,一边抱着手臂抵在小肚子的位置想缓解一下疼痛,但压根没啥用处。
愈发气恼的周末,暗自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头脑一热,连背景功课都没做好,就急吼吼地变成陆放姥姥的模样来梦里见他,还自以为是觉得可以解决别人家庭的历史遗留问题……呵呵,现在好了,陆放要听的是临终遗言啊,这么严肃的事情,怎么可以代替逝去的长辈随意想出个答案搪塞过去。
周末越来越慌,内心的自责无意识间脱口而出,“做事情怎么可以这么随便,香蕉,一定是香蕉!下次睡前再也不吃香蕉了!”
“……术前不能吃香蕉?”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不过眼前这台复读机显然还加了点自己的想法。
突然间,周末开始理解陆放的英语成绩为什么总是被听力拖后腿了,这关键信息的提取能力还真是有待提高。
“您是后悔当时没遵医嘱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实情是吗?其实事后主治医生也跟长辈们提到了这事,术前进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手术的最终结果,即便勉强挺过了手术,术后的感染也难以避免……唉,原来人老了真的是会变成小孩子脾气这么任性的吗?我明明记得我妈还有舅舅他们叮嘱了您好多遍术前八小时要禁食,三小时要禁水,甚至把吃的都……”
陆放正说着,忽然抬头瞥见周末铁青面色和紧锁的眉头,自然以为是姥姥听到他这么揭短才面露不悦,于是立刻话锋一转。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小辈的问题,照顾不周就是照顾不周,光提醒有什么用,上课看小说老师还要没收书本呢,这么重大的手术,他们怎么能把那些探望的水果收在病床旁的柜子里呢!姥姥你别生气啊,等我回去,我一定好好传达这次托梦的重要内容,代您严肃批评教育他们,好不好?”
实际上,周末此时已然陷入震惊。
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心情最近一次出现还是在上周的模考中,英语试卷的印刷错误导致完形填空文章里的选项没有删除挖空,于是本该空荡荡的答题横线上贴心地躺满了正确答案。
真好,就是不知道……如果人生中的某些节点也能被预设得刚刚好,就像给出答案的试卷,或者量身定做的梦境,那么幸福会来得快一些还是少一点呢?
周末想不出答案,所以她在梦境里从来不会主动去实现与自己有关的愿望。因为所有被带入这种梦境的人,醒来都会清晰记得昨夜梦里的内容,好像一部午夜包场的3D电影,而剧本大纲在周末手里,上一部,她给别人带来童年阴影的惊悚片回忆依旧清晰如昨。
小松鼠梦境的第二天,周末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异常,像所有暑假里的学生一样,在听到家长离开家去上班的关门声后立刻打开了电视机。
周末可以一个上午都保持着摔烂的橡皮泥姿态,一屁股黏在地板上,整个身体七扭八拐地靠着身旁的沙发,但目光永远炯炯有神地正视前方的屏幕,屏幕里正放着百看不厌的《鼹鼠的故事》。
当然,周末之所以挑了这部全程没有对白的动画片,也是为了方便对付老妈随时出现的查岗,这样随时都能确保听到老妈踏上外面走廊第一层台阶时的声响,给自己留足时间做好应对措施。
比如要迅速把电视调整到上次关机时定格的频道和音量,遥控器也要放在原来的位置,甚至歪斜的角度都要一丝不苟的码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把电视机后盖上用来降温的冰毛巾塞回冷冻柜!千万不要觉得麻烦,这些全都是周末一次次不堪回首的血泪史积累下的经验。
这次的脚步声逼近时,周末倒也提前听到了,不过基于小孩子们普遍具有的特异功能,很容易便分辨出这不是老妈突袭时的号角,于是选择性地忽视掉,并悠哉地从碗里挖出一勺冰豆沙。
但慌乱的脚步声却突然在门口停住了,周末刚咽下的冰豆沙仿佛一瞬间随血液流淌至全身,整个人汗毛倒立。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