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生活?”
“……一。”她握着鼠标的手有点发僵。
“你感到自己的未来是全然没有希望的吗?”
……
没有,没有。她不会挫败也不会沮丧,并不是因为她没有滋养这些情绪的资本,而是因为她已经平静得坦然地接受了这些事实。挫败和沮丧都没有用。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知道有人过着比自己更好的更值得羡慕的生活,也知道有人烂在泥里奄奄一息。
但她不愿意期盼未来是因为主动不去想这些,因为最重要的是此刻,是每一个还在这世上的人都平等地拥有着的此刻。此刻她仍然活着,仍然可以感受和体验,在游戏中寻找到微小的乐趣。不是吗?
浑浑噩噩地等待死亡,并不是什么值得丢脸的事。
但是,护士以平静的、冷酷的、手术刀一般锐利的语气念出这些剖开她内心的句子,却忽然让她产生了一种难言的羞耻。
仿佛她这样真的是不正常的。
启奏在座位上如坐针毡,觉得屏幕上的字有些花,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按下选项。
对未来没有期待、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规划,真的是不正常的吗?
她真的有抑郁症吗?
本来她一直觉得“抑郁症”就是个系统在这个副本里让她扮演的角色而已。可是现在,她忽然有些无法确信,那究竟只是个外壳,还是表象下她真实的自己。
系统能够读取她的身份信息,包括她来自下层这件事。那么,是不是也包括她潜意识中对自己的认知?
“你是否有过自/残或者自/杀的实际行为?”
……
她的视线移到自己的袖子上,那下面掩盖着不计其数的疤痕。
没有过。她应该明白那些都是假的。这是系统给她安排的身份。现实中的她什么也不在乎,怎么可能随意对自己的身体动手。
可是。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系统的旁白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
【好不容易轮到了你进行就诊。这一场难熬的医院之旅终于要结束了。做完这份试题,你就可以解脱了。】
【应该不会那么糟糕吧,你强迫自己“乐观”地想着。这样就不会让其他人担心了。】
【可是,看着那一行行精准描述着自己症状的白底黑字,你感到自己又要发作,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空虚和无意义感再一次淹没了你。】
【你不禁扪心自问——】
“对你来说,过去和未来真的一无是处吗?”
“你真的对自己满意吗?”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人生值得过吗?”
她真的没有对自己的身体动过手吗?之所以没有痕迹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刀片。如果能接触到刀具,她是不是早就割过腕了?
是不是早就杀死自己了?如果能够的话。
因为如果能够死去的话,一切烦恼和痛苦从一开始也都将不存在了。
启奏的手在发抖。她感到恐慌。
“假的。”她轻声说。“没有过。我选一。从来没有。”
她操控着鼠标移动到数字“1”的下方,勾选上。
“说谎。”
她一时分不清是那个护士在反驳她,还是她自己内心的声音在回答自己。
启奏愣了一下,她的左手手腕被人握住。
她低下头去,袖子已经被掀开,露出了丑陋的深色疤痕。
护士直勾勾地盯着她,涂成艳红色的嘴唇翕动着,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吐出不带感情的句子。
“明明就是无数次。”
电脑屏上的选项自动跳到了最高等级的红色的“5”。
“下一题。”
“你是否时常感到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很长一段时间一来第一次,她对自我产生了怀疑。
不,不能够动摇。这只是一个游戏。这只是NPC的话术,可以被套用在任何一个前来做测试的玩家身上。这不应该影响她对自己的判断。
可是,当其他人都对你这么说,当控制这个世界运转的公理不由分说地告诉你。
当你不再能够听到自己熟悉的那些声音——你还能确定,自己是正确的么?
你有病。你是不正常的。
生命真的没有意义吗?她真的错了吗?
生在下层、没有受过正式教育、没有去过医院看病、只能以营养液为生,无人关心、无人在意……这一切全都是她自己的错吗?
“你是否频繁地想到死亡?”
“频繁是什么意思?”她终于说出话来了。
“比如说如果一天想到五次以上,那么量表上的得分就是五。想到三次左右,得分就是三,依此类推。”
“……”
“五。”
启奏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说谎了。
死亡与她如影随形。
原本纯白的诊室仿佛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从护士身上散发出黑色的旋臂,牢牢锁住她的脖子,像提线木偶一般操控着她,让她按照她的心意做出选项。
“五。”
“四。”
“五。”
“五。”
……
这就对了。只有深受困扰的人才会来这个科室不是吗?你和她、和他们,和无数曾经来到这里的人都一样。你并不孤独。
承认自己有病,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谨遵医嘱,好好接受治疗,不就够了吗?
黑色旋臂四处狂乱蔓延,仿佛纠缠的水藻,又仿佛美杜莎的头发。
启奏已经无法自主思考了,她完全被卷入了护士的节奏里。
电脑屏上的题目飞快地往后过下去。
“咚咚咚”,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启奏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