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惊讶而恣意观察她的姿态,轻而漫长的叹息。
极淡的、清雅的香气……
如果我向她告白……我应该说什么,对她?我考虑着,突然听到有什么响动起来,是掌声……忽然间,她的黑发的末端垂下一缕,她一动,发丝以及脸庞又掩盖在了不透明的脑袋后面。
像她的一部分已经消失。
我踮起脚尖,微茫地虚虚握掌。
行动,行动,痛苦,快乐——那感觉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让我的心充充满满,胸腔饱胀。抱起那束花,先用你的滋润的鲜花表演无声的爱慕,再张口说话。行动!
我身轻如燕,朝着一种期待中的完美前进,醉在自身与她的诱惑中。
头脑空白,再无可想。
于是晕眩恶心,作呕——是病发了吗?
可是,也许。
我能承受,我忍耐,而终得接近。
她接受我的赠礼,这是第一次。
我感到了幼时坐在秋千上往上飞的那种畅然。此刻令人难忘。钟声响起,然后悠然地记数,也许响了九下,也许是十,响完后,声音在我的想象里延续,繁花也重复着相赠,她淡然地笑,手中花束颤抖,霎那间,立体的幻影散开,钟声在之后响起……
回荡着,连续着……
回过神来,我看到一张猩红卡片。
——我们昼夜盘旋,直至灰飞烟灭。
花哨的字体同飞蛾赴烛的图样融为一体,风格精美,看着看着,我突然无法抗拒某种诱惑。剧目演出到高潮的阶段,台上的演员激动倒下,大口大口地呼吸,引人瞩目。
似乎没有谁注意它。
我咬着嘴唇想。
我捏住那张卡片,翻过来。
蜕衣俱乐部。
靡丽直白的词汇使人揣测纷纭。略停了停,我将卡片放回原处,又捡起。
那晚,剧院的演出完毕。
她登上马车,裙角飘动、消失。
我从阴影中走出。
避开浮尘,呵出一口热气。
双手微暖。
世界正缄默,又以一种无声的磅礴气势掠过,我看见灯火,也看见雪降如银粉,为大地添妆。
远方紫黯,近处则分外明亮。
这是我在伦敦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而我虔信着的已渐次接近。
我的生命受到局限。自我约束它,本能冲破它。光从里面出来。
我产生渴望,光针像感官的延伸。
千万根针放射、刺入,摇动不定,我清晰地看到了近景和远景,油画与素描,时间是艺术的特殊形式,它的指针属于快照,咔擦,咔擦,咔擦,极度快速,自然所涂饰的影像是无数张记忆,远比我的画作要多。
我为她作画,我将画赠她——
出神入化的用笔!
我不为我的技巧自傲,我只想她。
她微笑,瞳孔像是融化的糖,不真实,不虚假,是完全纯粹的愉悦。她的轮廓像猫的脸绘在肖像上,她的家人也有此特征。她的脸、她的笑、她发上的蝴蝶于我都熟悉,就好像我从出生起就在等待她,终于等到,那晚出现的,其实已出现了许久,许久……
我爱她,她不缺少爱。
她的爱如宝石,而她的宝石有许多,许多,多到满溢,多到升华为氤氲身周的幸福感,教人初次见她就难以忘怀。她那天使般的碧眸是那样纯洁,透彻而美丽,雾气也在她眼里。
或许是欲望滋生了无知妄念。
为什么,为什么。
那双美丽的眼睛,总要常望他人呢?我该知道,世间事,以时间的尺度衡量,失去是必然的。
贞洁属于狄安娜。
她是虚假,别无可得,别无可失。
活在现实的贵族的女儿,则是金钱与利益供养的情人。
清醒过来吧……
我只知,她不为我停留。
即便我爱她。
即便,她喜悦我,我因此成为了她的教导者,绘画的领路人。
但这远不足以承担婚姻的重量。
她是我所向往的,我无法拒绝同她一起,也不能欺骗自己说,我不爱她。但我无法真正拥有她,我知道。
要是从未见她该有多好。
可是,爱这件事,虽然没有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但人们还是乐于追寻,追寻那无名的恍惚感,你觉得应该疲惫,可疲惫被压制下去,你只觉得口渴,而她像突然出现的甘泉。
于是,她就将你俘获。
如果能够挣脱,也不会是彼时的我。
但又总是真心实意地喜爱她。
极其喜爱。
况且她负有才华美貌,具有某种让人真理而自然地去喜爱的气质,喜爱她是如此正常,造物者把她投到地上,就是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
而她果然成为这样的人。
对此,我没什么想说的。
我继续爱她,我当然爱,我回味并品味细节,直到最后一个我爱她的细节,我臆造中的梦,我的企图。我把自己埋在玫瑰瓣里,整整十个月,就在我所预感的接触中,逐渐深陷的绝境中,我钝化的感官中,以及我不想细说的我的愚蠢中过去了。
诘问声声,然而,尽管诘问——
这反而使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