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卫绮怀准备出去,抬头却忽然望见一面极其怪异的镜子。
那面铜镜倚在窗框上,镜面直直朝向窗外,只是已经覆上了一层细雪。
卫绮怀伸手拂去了镜上的雪,用灵力探查一番,确定了这是一面寻常的铜镜。
铜镜本身没什么奇特之处,至于为什么她说它怪异,则是因为这是个风水上的讲究。
民间关于这种说法很是不少,其中辟邪化煞的答案占了主流:宅中若生了煞气邪气,若想不动干戈地化解,可在窗前挂上一面镜子,将其反射出去。算是一种民间消灾解厄的土法子——当然,如果这镜子朝向的是别人家的窗子,这悬镜者还有要邻居替祸顶灾的坏心思。
这房间里有什么?
绿萼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她如果真察觉到了什么,为何不告诉梁鸾?他多多少少还算个修士。
等等……
卫绮怀及时地提醒自己。
还是要站在绿萼的视角来看。
——梁鸾,对绿萼而言,就可信吗?
是不是绿萼正是因为已经意识到了他的不可信,才退而求其次,自作主张地用了这种土方子?
绿萼逃离梁鸾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沉思之中,卫绮怀忽然惊醒,屋外响起一阵沙沙的踩雪声,似是有什么人由远及近地走来。
卫绮怀闪身躲进了屏风后。
“这锁怎么坏了……”一个小丫鬟走过来摆弄了两下锁,纳闷道。
紧接着,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是我。”
卫绮怀一愣。
谁这么好心主动替她背黑锅?
小丫鬟的声音停顿片刻,笑道:
“呀,夫人,又是您呀?以后可别玩这个了。话说,这镜子上的雪也是您拂干净的?”
卫绮怀又一愣。
夫人?
这宅子里还有别的什么夫人?
那女子又道:
“是我。”
丫鬟又道:“哎呀,您以后可小心些,别叫人瞧见,不然我也帮不了您了。”
她似乎是拿了那锁要处理,嘱咐完就离开了,脚步声比她来时还要更匆忙些。
卫绮怀也匆匆跳起来。
她耳力很好,但她自始至终,都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这个所谓的“夫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绕过屏风,看见门外空无一人。
她走到窗前,捡起镜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
甚至没有她自己的脸。
卫绮怀失去了耐心,丢出一张显形咒——
邪魔厉鬼,速速现身。
片刻后,空气短暂地扭曲了一瞬,如投石入水,水中泛起的涟漪。
依旧是没什么反应。
卫绮怀放下铜镜,在低头的那一刹,视野里掠过一双悬在空中的云头锦履。
她转头,对上一片苍白。
苍白的脸,苍白的眼,眼白挤去了大半的瞳仁,唯有两片薄唇上了胭脂。
卫绮怀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后退倒不是因为对方是鬼,而是因为这个鬼……脸上的粉抹得太厚了,厚到模糊了原本的五官,厚到让卫绮怀怀疑,这张脸上的苍白面色,究竟是由于鬼本就肤色惨白,还是由于这女子面上的妆粉涂得太过夸张。
退了一步之后她又叹息:
太瘦了。
衡北女子甚少有涂脂抹粉的,即便有,也多是为了遮掩病容。眼前这位妆面如此厚重,应当是一位病死鬼。
病死鬼素来没什么威力,卫绮怀放下了悬着的心。
她问:“方才就是你在此处?”
女鬼张口:“是我。”
卫绮怀又问:“你就是那位‘夫人’?”
女鬼答:“是我。”
卫绮怀想了想,将这话说得更细致了一些:“那小丫鬟认识你,莫非姑娘是梁鸾曾经养在此处的夫人?”
女鬼说:“是我。”
“不好意思。”卫绮怀忍不住打岔,“请问你是只会说‘是我’这两个字吗?”
女鬼:“是我。”
“……”卫绮怀明白了。
这位,可能还真的,只会说这两个字。
是一个比较低阶的游魂,神智不清,会说的话只有寥寥几句。
这一般都是生前执念未了,死后一直记在心头的话。
可什么人的执念会是——“是我”?
卫绮怀低头一看,瞥见一张灵力流转的阵法,符文延伸至房间四角。
这样的低阶小鬼,若没有这样固魂或是镇压的阵法,大约很快就会沦为孤魂野鬼。
不用多说,这肯定是梁鸾的手笔。
士族门阀,阴私腌臜事太多,竟然连个小丫鬟都见怪不怪了。
这宅子里养着这样一位“夫人”,聚阴招煞,也怪不得绿萼久病难愈,怪不得她有一身缠绕不褪的阴气,怪不得她会放一面镜子辟邪了。
卫绮怀的一切疑问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是了。
一直以来,绿萼对梁鸾表现出来的感情,不像仇恨,倒像恐惧。
让她恐惧的有很多,无论是双方悬殊的身份地位,还是名为恩爱实为牢笼的“金屋”。
现在,又加上这宅子中神出鬼没的“夫人”。
卫绮怀起初还以为是这姑娘生性胆小怯懦,但现如今才明白过来,那不敢严明的恐惧,不是什么他要杀她,而是这无形的禁锢和压迫,正在一寸寸地凌迟着她的生命。
确凿无疑的杀意她可以说得出口、骂得出口,可是面对神出鬼没又无所不在的“先夫人”,她无法反抗,甚至无法指控。
不知绿萼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之时、半梦半醒之间,会看见她的枕边人披衣而起,悄无声息地赶赴一场与孤魂的幽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