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抽剑,却发现他撞得实在太用力,非昨剑锋几乎嵌入他的骨肉脏腑,竟然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绿衣人叹了一口气:“别费劲儿了,小姑娘。趁着我还没死,听我说几句遗言。”
他的身体正在渐渐化作灰烬。
身后传来佟胤之的叫声:“前辈!您!您——”
她又急道:“卫道友!”
“无须救我。”树妖喊住了她,平静的声音中隐隐带了几分虚弱,她却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卫绮怀骤然转身,果不其然看见树妖的轮廓也慢慢开始淡化。她的面容温和而宁静,似乎并不意外绿衣人的选择,也并不遗憾。
善魂恶魄本是一体。休戚与共,死生相连。
像一团墨泼进无边夜色里,他们都开始消失。
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他们这么容易就死了?
要杀死一只鬼,除了以绝对的修为优势暴力灭绝、强行镇压或者度化之外,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众所周知,鬼因心中执念而长留于世,怨气愈重,修为愈强。可怨气本身就是极易令人失控入魔的一种力量,卫绮怀曾遇见几个背负深仇大恨的厉鬼,他们性格懦弱,即便报仇雪恨之后也被满腔怨愤悔恨无奈折磨得痛苦万分,丧失理智,最后连他们自己想要杀死自己都极其困难。
唯有心中执念了结,怨气消逝,魂魄之力才逐渐变弱。
这时的他们,不堪一击。
树妖方才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选择是什么?
放弃她的执念吗。
“……”
卫绮怀涩声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绿衣人说:“权当是送你这些小辈们一个人情,不必谢我们。”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树妖在她身后轻轻开口,却答非所问,只道,“六百年,除了守墓,我们再没做过别的,现如今故人所托之物有人来取,我们就不必再等了。”
她的声音并不苍老,语气也称不上痛苦,只是落在人耳中,便教人无端地觉着悲戚。
卫绮怀不敢回头看她,只敢瞪着眼前人,像是抓住了一个把柄,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等够了,然后呢?你明明就想要出去!为什么现在却要寻死?!”
“别那么激动,瞧瞧你那个架势,倒像是要再给我一剑。”绿衣人笑着挑剔她,随即又道,“我想通了。”
卫绮怀一愣。
他这句话不是在回答她。
“是吗。”卫绮怀听见身后树妖的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悠然委地。
她说:“六百年来,你想要的究竟是自由,还是解脱……真的想通了?”
她笑了笑,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倒也不错。”
再没有人回应她了。
善魂恶魄同时化作尘埃,彻底消失在这片恶土了。
非昨剑锋上,唯余新雪洗过一般的银亮澄澈。
剑上一松,卫绮怀扑了个空,险些踉跄,这才意识到刚才绿衣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顶上她的剑。
她喃喃道:“他、她,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方才,他们似乎放下执念了。谁助他们解脱的……”佟胤之思忖一番,视线扫到地上的某样东西,恍然大悟,“或许是因为看了师姑祖留下的那张信!”
卫绮怀惊醒:“信在哪里?!”
佟胤之忙把那张被撇下的信纸拾起,一目十行地扫过。
“卫道友。”佟胤之读着读着,忽然叫住了她,声音中有不自然的颤抖,“师姑祖信里说……后来她才知道,对于那八苦之一的‘死’字阵,破阵之法,并非只是简单的‘死’之一解。”
“所有困在阵中的人鬼妖魔都不必自相残杀,只要有任何一个经受过无常八苦之人,自绝于世……‘死’阵的封印就能被解开了。”
卫绮怀有些恍惚。
不必死。
原来很多人本来不必死。
可是却需要有一个人自愿赴死——那才是填补它食欲的祭品。
……十方大阵是如此喜欢玩弄人心的怪物啊。
“原来,这就是那旱魃让薛檀前辈自戕的缘由……”佟胤之缓缓说。
卫绮怀忽然想起来那日旱魃在琅月面前所炫耀过的“慧根”。
原来那时她竟是在嘲笑琅月吗。
是嘲笑琅月没有看出来薛檀的死正是助了旱魃的一臂之力?还是在嘲笑她,连自己的爱人做了祭品都一无所知?
佟胤之怔愣半晌,又道:“或许,这也是方才柳前辈说的……人情。”
人情?!
是了,这就是他送的人情——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死了,这城里的其他人鬼妖魔,就都不必死了。
他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会是恨这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还是恨自己困守百年仍不得出,而现如今看到这个迟来百年的答案可笑得令人发指,便索性一掷孤注?
她,和他,获得的是解脱吗?
卫绮怀怆然难言,千般心绪涌至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佟胤之低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卫道友,莫要消沉,振作一下,此时有一事更为重要。”
“十方乾坤阵,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