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掀帘,堂上顾霆正和顾老夫人说:“一个月后纳妾摆酒,现下便可以开始张罗起来了,写请帖,择吉日,开祠堂,进族谱,打首饰,裁衣裳,府上四处也翻新一下,尤其是竹林里的几处房舍,全都重金修葺一遍,花园苗圃也多种些名贵喜庆的花来。”
顾老夫人看大儿子终于心甘情愿成家了,心里也欢喜起来,连连答:“都依你!但秦家小姐那边…”
“我会亲自去信禀明缘由,秦小姐是大家闺秀,应当也会理解的。”
两日后,川陕总督府,秦征破口大骂:
“顾霆小儿,竖子也! 枉我秦家金尊玉贵的小女儿,痴心苦等他三年,硬是从十四拖到了十七,结果还没进门,他就先纳了个表小姐做贵妾,这不是哐哐打我的脸? 真是岂有此理!这门亲事不做也罢!夫人速去备笔墨,老夫这就写下退亲书,与那顾府恩断义绝!”
秦小姐在一旁无声哽咽,抽抽搭搭,拿着巾帕默默拭泪。
秦夫人忙出来打圆场,一边上前给秦征抚胸顺气,一边开口劝慰:
“老爷糊涂了不是,顾霆行事虽不妥,却也是兰儿当下能寻到的最好的贵婿了,普天之下,哪还有能与顾霆匹敌的青年才俊?”
秦征愤懑道:“可这顾霆小儿,行事太过猖狂,主母还未入府,如何能纳妾? 便是有合理的缘由,也该等到兰儿入府后,夫妻俩商量妥当再纳。即使他权柄愈重,也不得如此放肆!”
随后拂袖转身,面向厅内而立。
秦夫人柔声哄道:“顾霆行事的确猖狂,现下我们也不能奈他何。莫非真要把亲事退了,再把兰儿下嫁别家,你如何舍得?”
秦征侧目看了一眼女儿,眼神复杂了起来,思考着下嫁的人选。
秦夫人见状不妙,遂激动起来:“便是老爷舍得,我也舍不得!将来兰儿见到比咱们官阶小的诰命夫人都得下跪行礼,你我娇养大的掌上明珠,做姑娘时都不曾受这委屈,嫁出去不仅到处看人脸色,还要四处应酬攀关系,夫家势弱,必会带累的兰儿见谁都矮一截,这断断使不得,岂不让我心如刀绞! ”
秦征抿嘴犹豫了一会儿,不甘心道:“便是下嫁,有老夫在朝照看一日,谁又敢看轻女婿一家? 老夫断不会让兰儿到处看人脸色!”
秦夫人着急起来,继续劝:“远水也解不了近渴,三十以下的青年才俊,最好都不过五六品小官,比你差了不知多少,官大一级都压死人啊老爷!”
秦夫人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女儿,然后双手攀上秦征的左臂:
“兰儿如今是二品大员家的千金小姐,只跪一品诰命即可,婚后便跌成五品小官的家眷了,满京城随便一个诰命都能踩她头上。难道真仗着父亲的脸面,不迎不跪,四处树敌吗?别人能给兰儿几分薄面,兰儿却不敢真的收下啊老爷。”
秦征细品了自家夫人的话,又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感觉她说的很有道理,心下似乎有点被劝服,只楞楞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不知说什么好,而后背过身去,缚手而立,想一个人静静。
秦夫人见状,顺势想要一举达成,便假哭起来:
“妾身嫁给你二十五年,自你七品县令开始,一路陪你到如今的川陕总督,你对内宅交际知之甚少,我却能对兰儿未来的艰辛感同身受!”
秦征终于转过身来,看着秦夫人,想听听她怎么艰辛。
随后,秦夫人苦笑一声:
“世人皆拜高踩低,这二十多年,我给多少官眷赔过笑脸,又在多少贵妇人手下受过委屈,疏通关系,往来送礼,或赴宴受冷落,或交际受调侃,或当个乐子被打趣,或拜访碰壁,熬干了心血,我不曾对你说过一句。如今总算咱们也站在高处了,我绝不会让女儿走我的老路!!她必须嫁给顾霆,没有余地!”
听罢,秦征沉思许久,还是被说服了,叹了一口气,对着秦兰道:
“为了兰儿后半生无忧,这口气老夫也就忍了罢!”
秦兰闻言,停止抽泣,眼神里透出光来,脸上也浮现出欣喜的笑容,甜甜撒了一句娇:
“谢谢爹爹,谢谢母亲!”
随后小跑上前,依偎在秦夫人怀里。
九月十一,顾府竹林,余心如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见春雨在换帕子,夏蝉在打扇,秋月又端着药过来了,冬雪在床前收拾洗澡水。
夏蝉第一个看见余心如睁眼的样子,惊喜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春雨忙转身来看,秋月也走快了两分,冬雪瞬间就站在了床尾,四人一起一脸兴奋瞅着余心如。
余心如感到了被关心的快乐,虽然伤口很痛,但脸上还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没事,你们累坏了吧,快去休息吧。”
四人齐声答:“奴婢不累。”
随后便搀起她喂药,喂完药,余心如感觉很燥热,鼻子也不透气,遂问:“我是不是发烧了?”
秋月答:“是的小姐,您身上有那么大一个伤口,身体自然会发烧的,刚刚服的便是退烧药,春雨姐姐一直给您换帕子,夏蝉也一直在打扇,两人寸步不离,忙了两天了。”
余心如很感动,生病本就内心脆弱,还被人这样妥帖照顾,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然后带着哽咽的鼻音说了句:“谢谢,谢谢你们照顾我。”
春雨四人见状吓了一跳,忙拿帕子帮她擦泪。
夏蝉道:“奴婢们如何担得起小姐一声谢,这些都是奴婢分内的活儿。”
春雨也补充道:“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奴婢本就卖/身在顾府,别说如今每月一两的月例银子又体面地养着,便是一分钱不给,有吃有喝也该替主人卖命的。”
余心如听着她们被奴化的思想,有心想帮她们觉醒,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无力地伸出手,心疼地摸了摸春雨的头。
顾霆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睹了余心如悲悯的神情,摇了摇头,只觉得她太过慈悲心肠,实乃令人发笑,又想到她曾为一个乳母都散尽家财去治,还扶碑绝食守墓。现在又为了几个照顾她两日的小奴婢心疼的落泪,便忍不住从屏风外进来,大刀阔斧坐在了床前挨着屏风的太师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