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冒着热气的菜肴排着队往餐桌那儿飞的时候,忒休斯在厨房的壁柜里发现了一瓶奥格登陈年火焰威士忌,产自1895年。他欢欣鼓舞地把它拿出来,准备今晚要好好品尝。狄安娜把那瓶原本打算在老斯卡曼德先生七十大寿的时候送出的礼物按在料理台上,眉毛都快飞进她细碎的留海里。
“不行,你的伤才刚好,昨天的这个时候你还……”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和阿拉斯托一起抓金色飞贼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啊,狄安娜。”
她还是攥着酒瓶子,两人僵持着,狄安娜只好说:“这是要送给你爸爸的酒。”
谁知道忒休斯这下倒是毫不客气地把酒瓶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大言不惭道:“那我更该把它喝掉了,你总是给爸爸送这么多酒,他已经是个老头了,不该喝那么多了。”
狄安娜拗不过他,只好在倒酒的时候,偷偷地往他的酒杯里加上一点催眠剂,让他不至于喝得太多就能显现醉意。
兴许是下午玩累了,小阿拉斯托还没等到甜点上桌,就已经快靠在狄安娜身上睡着了。狄安娜无奈又温柔地唱着催眠曲,轻拍着这个小肉团子的后背,不一会儿他就抵挡不住困意,陷入孩子的美梦中。
等到狄安娜把阿拉斯托放进房间里的摇篮,再回到餐桌上的时候,忒休斯酒杯里的催眠剂也开始起作用了。傲罗舒适地眯了眯眼睛,右手撑着脑袋靠在餐桌上,盯着盛有琥珀色酒精的杯子,开始漫无目的地提起一些往事。
从纽特的箱子,到弟弟最近频繁说到的那个叫蒂娜的美国女傲罗,再到杰奥姆和达西的婚礼,最后来到十几年前的西线战场。
他说,他们曾经在前线捡回来一匹卡在铁丝网间的战马,那匹马在密密麻麻的铁丝间悲鸣着,尽管那个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但在死人堆里散发的生的期冀让人不忍把它丢下。但是,它伤得太重了,所有的医生们都束手无策,于是上校递给站在一旁、刚来索姆河不久的莉塔一把枪,说,让它在美丽的女士手下解脱吧。
莉塔当时就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治愈魔法,尽管忒休斯知道治愈魔法也多半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狠下心来走过去扣住了女孩的手腕,对上校表示对女士来说这或许太超过了,晚点他做完作战汇报,就来解决这匹马。忒休斯答应莉塔,等到天色渐暗,麻瓜们看不清的时候,他们就来治疗它。
然而等到晚上,那匹马已经死了。
莉塔那晚蹲在脏兮兮的泥地里小声啜泣,他在一旁盯着那匹马的鬃毛,想去替她擦掉眼泪,却只是手足无措地站着。
“忒休斯,如果我们早点救它,如果我们救了它,它就不会死了。”
忒休斯说完,把杯子里的火焰威士忌一饮而尽,像失落的狗一样耷拉下脑袋。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看见餐桌对面的人的时候,灰蓝色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露出了一个狄安娜很久没见过的灿烂笑容,却同时无奈又悲伤。
“你回来了。”
狄安娜几乎是在他说话的那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忒休斯在酒精与催眠剂的混合作用下,透过她看见的是那个已经远去的女人。
她心如刀割。
“我来看看你过得有多糟糕。”
“你的战神最近可是过得还不错哟。”他的食指绕着自己打着卷的头发,故作轻松地说,“纽特已经不再拒绝我的晚餐邀请了,还带我参观了他的箱子,我认为那只护树罗锅已经开始喜欢我了;杰奥姆和达西的儿子很可爱,他简直要把我当爸爸了;最近我还看了狄安娜的演出,她真的……”
“忒休斯?”
“嗯哼。”
“我很想念你。”
那一刻,忒休斯的眼睛仿佛一片秋天的湖面,而这片湖里的水已经要溢出来了。泪水划过他坚毅的脸部轮廓,顺着下颌骨掉进碗里。他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滚烫的泪像是某种意义上的超脱,某种程度上的解放。
“忘了那匹战马吧,忒休斯。你已经给了我所有我想要的一切。”
他泣不成声。
许久以后,久到狄安娜的挂钟又已经转起了挥鞭转,久到她坐在寂静的房子里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忒休斯终于不再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直起身来靠在椅背上。看见狄安娜的瞬间,他晃了晃神,随后朦胧的眼神变得清醒过来。
狄安娜轻声说道:“她走了。”
他歪过头,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但神色温柔。
“然后你来了。”
她的心里泛起苦涩。
是啊,然后我来了。又或者,我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