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面目平静,站在穆尔罕身侧白得惊人。她一抬眸,就见周玄正看向这里。隔得远了,看不清周玄的面容,只能瞧见他再度加快了速度,朝这边赶过来。
“你会输。”明月楼转过身,接了家仆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
穆尔罕耸耸肩,自去马厩里选了匹黑马。赛马场内声潮逐渐平息,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尔罕的动作。
“谁愿意同我比一场。”穆尔罕翻上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场内众人。
场上正准备跑马的几人都不由而同地停了下来,北戎生于马背,长于马背。而大兖农耕文明,立身于脚下土地。
“这还有悬念么。”场上一纨绔啐了一口,恨道,“不过是想灭我们的威风罢了。”
周玄勒着缰绳,在距穆尔罕几步远处停下来:“我陪你比一场。”
穆尔罕坐在马背上,笑容如有深意:“小侯爷想好了吗,输了可就不是无冕之王了。”
“我不会输。”周玄加重了语气。
场内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明月楼解了披风,递给身后的家仆:“我同你比。”
赛马本是游戏,输也好,赢也罢,都不过一笑了之。可若是同穆尔罕比,这就是关乎大兖脸面的大事。虽说北戎早已归顺大兖多年,但众人仍将其视作不怀好意的蛮夷。
明月楼立在穆尔罕和周玄中间显得格外瘦小,人看着也憔悴。众人膛目结舌,他和穆尔罕比?
不仅会输,还会输得很难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人群有些骚动,明玠原本立在后边儿远远地看着,此时急得要冲上去。明奕磕着瓜子,瞥他一眼,毒舌道:“老妈子少操心。”
周玄从马背上下来,将自己的马给了明月楼。明月楼在大漠呆过一年,她的骑术是周靖和周玄一起教的。周玄替明月楼拉着缰绳,带着她往赛场上走。看着明月楼真的上场和穆尔罕比,众人都有些急了,但周玄却并不担忧。
他将马鞭递给明月楼,只嘱咐了句:“放轻松,还有我。”
明月楼点点头,她攥紧缰绳,迎风远眺。越棘山脚下红绸如烈火。
穆尔罕跑马过来,他皱着眉,怀疑道:“真的要同我比?在马场上我不会因为你是女人而手软。”
“你说错了,是我不会手软。”明月楼用马鞭指了指前方,说,“马先跨过栏杆,取得红绸者为胜。”
话音刚落,穆尔罕就策马冲了出去,扬起的灰尘扑了明月楼一脸。
“草!”张邺南仰着脖子骂道,“他耍赖。”
明月楼慢了半步却并不着急,她知道以自己的骑术想要胜过穆尔罕简直是天方夜谭,想要赢穆尔罕需得想别的办法。
穆尔罕势头刚猛,一骑绝尘。明月楼一扬马鞭,从外侧追着穆尔罕:“喂。”
“北戎的大汗不好当吧,那些贵族世代掌权,恐怕看不上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野种吧。”明月楼骂得难听,笑得也轻蔑,“大妃全族鼎力支持你登上大汗之位,你却将其残忍杀害,穆尔罕,你就不怕长生天的神女降罪吗?”
穆尔罕一惊,她怎么会知道?!
穆尔罕手下一松,速度就缓了下来。明月楼趁机追上,从后压着他的速度,逼着他往马道内侧闪避。
“你以为娶了我就能在与北戎贵族的争斗中取得上风吗?”明月楼步步紧逼,马道越来越窄,明月楼却并不缓下速度,愣是硬挤上来,“今上不会不明白你的心思,他不会将赌注押在一个注定会败的人身上。”
“够了。”穆尔罕忍无可忍,头顶血气上涌。
他一分神,明月楼就追了上来,二人并驾齐驱。前方是狭窄的弯道,根本容不下两马并驾。明月楼却突然加速,卯足了劲儿将穆尔罕压向内侧。
“你在做什么。”穆尔罕想避开相撞,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避。他的小腿在飞驰间擦上围栏,刮破了裤脚。明月楼却犹如利箭,始终不肯减速,似乎是想带着穆尔罕一同栽下去。
“这他妈的。”穆尔罕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他想勒马跳过围栏,烂了的裤脚却勾在一出钉帽上,在飞奔间迅速将围栏带翻。黑马被突然倒塌的围栏吓得一惊,马蹄一绊,将穆尔罕猛地甩了出去。
周玄的骏马通灵,越过了倒塌的围栏,带着明月楼跑向红绸。眼看着梧桐树就在眼前,明月楼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红绸。她没有周玄那样的臂力,掌心已经被缰绳擦出了血。
她一定要赢。
明月楼咬紧牙关,下一秒紧闭双眼飞身而出,扑向树上挂着的红绸。
周玄倏地起身,呼吸几乎停滞。
明月楼在坠落前拽下红绸,在众人的惊呼中翻滚在地。
穆尔罕身上蹭满了泥,牙也崩掉了一颗。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明月楼,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输了。
明月楼被赶来的周玄等人扶起来,她的手臂擦出了血,腿也不受控制地抖着,但她拒绝了周玄的搀扶。
穆尔罕在这一刻奇异地明白了明月楼的举动。
这个柔弱的大兖女子,不要任何人的同情。她会用胜利告诉每一个试图践踏她的人,尽管轻视我吧。
可我并不会输。
明月楼朝穆尔罕摇了摇红绸,平静地说:“我赢了。”
穆尔罕看着她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想起了另一个人。他也曾在猎场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透着猛兽狩猎时的锐利。
明月楼将红绸系在腰间,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再开口时语气轻快:“希望今日以后你能铭记。”
“永远不要小瞧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