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昏昏沉沉地听着,知道自己烧得厉害:“…嗯。”
萧鹤渊端着碗药,那苦味熏得明月楼想要呕吐。药碗一凑近,明月楼就会立刻扭开头。
“我们一起喝好不好?”
明月楼坐在他腿上,萧鹤渊便颠了颠腿:“明日好了就不喝了。”
“…好…”明月楼神色恹恹,她知道自己病得多重,可萧鹤渊说得真切,她无端就信了。萧鹤渊说到做到,又端来碗药,比明月楼的那碗还多些。
明月楼抿了一口,还没咽下去,琥珀色的眼珠就直直地盯着萧鹤渊,那意思分明是该他喝了。萧鹤渊觉得病了的明月楼像猫儿似的,那眼神像毛茸茸的爪子一下下挠着他掌心。
“喝了。”萧鹤渊喝了一口,干脆地咽了下去,“该你了。”
明月楼眨眨眼,又抿了一口。二人就这样一来一往地将药喝尽了。
“蓁蓁。”萧鹤渊拨开明月楼被汗打湿的额发,垂眸将人看着,“你知道吗…我很爱你。”
“…”明月楼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她环臂抱住萧鹤渊的脖颈,在这一瞬间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蓁蓁。”萧鹤渊小声喊着,在言语的间隙一下下吻她,“我很爱你。”
湿润的唇瓣飞快地相贴又分开,萧鹤渊的吻缓了下来,和上次的疾风骤雨不同。没有浓烈的情/欲,甚至还有点苦,但却是对伤者最好的安抚。
明月楼环着人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带着鼻音“嗯”了一句。
她在萧鹤渊的身边毫无拘束地大哭大笑,放肆地袒露自己的欲望,勇敢地爱人和被爱。在萧鹤渊身边,她自由而明媚地,像个人一样活着。
萧鹤渊毫不吝惜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明月楼在一声声“爱你”中疗伤。
“穆尔罕的大妃是被他害死的,只要让陛下知晓此事,他就不会将我嫁去北戎。”明月楼咳了几声,磕磕绊绊地说,“…陛下只想坐收渔利,不会出手参与北戎的内斗。”
“好。”萧鹤渊说,“放心,外面一切有我。”
屋内暗暗地点着盏油灯,照不透外面的雨雾。明月楼揪着萧鹤渊的乌发,玩了半晌,说:“…睡不着。”
“想做什么。”萧鹤渊在黑暗中捏了捏她的脸。
明月楼用额头撞了撞萧鹤渊,说:“听琴吧。”
“抱着听还是睡着听?”
“…抱着。”
萧鹤渊将人搂在怀里转了个面儿,大氅披在明月楼身上,琴搁在自己膝头。
就这样弹了一夜的琴。
***
周玄一路追星赶月,在马道上疾驰。
怀里的桂花糕还热着,周玄呼吸急促,拼了命地往回赶。前方树影变密,马道狭窄而泥泞。他座下骏马跑得吃力,鼻翼喷着热气。昨夜暴雨一下,山坡间泥泞一冲,将本就狭窄的马道彻底冲没了。
周玄扬起的马鞭还未落下,骏马在疾驰中嘶鸣,失足栽了下去。周玄下意识护着怀间梅花糕,摔进一片泥泞。
“呸。”周玄迅速爬起,仓促地擦拭着脸上的污泥,松了口气。
幸好梅花糕没事。
马跑不了,周玄就只能牵着马一路步行。梅岭的山路不好走,坡陡路窄,脚一滑坠下去就是深渊,更别提周玄还牵着匹马。
周玄撑着无名的刀柄,在断崖旁歇了歇脚。枣红马甩着马尾,马头撞了撞周玄的侧腰。
“嘛呢。”周玄忽然笑了,他拍了拍枣红马的马络头,不怎么诚心地说,“委屈你跟着我了啊马兄。”
等周玄回到明府时天已蒙蒙亮,菡萏院的梅花在风中缓慢坠落。周玄丢下和自己共苦难的马兄,脸都没擦就往菡萏院去。
明月楼退了烧,人看着精神了许多,萧鹤渊今日还有事要做,明月楼黏着人送到梅林。
萧鹤渊身上的袍子松松地罩着,眉目间看不出疲惫,精神得像是睡了场好觉。他替明月楼仔仔细细地系好了氅衣,叮嘱道:“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知道啦。”明月楼应着,“早点回来。”
“嗯。”萧鹤渊拈起一朵落在明月楼发间的梅花,正欲说点什么,余光瞥见远处游廊来了个人。
萧鹤渊迅速将明月楼挡至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去,就见周玄直愣愣地盯着这边。
周玄僵立在原地,手里的梅花糕还是热的。
“怎么了?”明月楼回首朝廊子那头望去,什么也没瞧见。
周玄在明月楼回首前猛地退回转角,他后背抵着墙,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险。
周玄舒了口气,差点让蓁蓁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周玄身上脏,靴子里也都是泥浆。他知道自己该去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再带着梅花糕去找明月楼讨赏,就像往常一样。
但他一直僵立着,直到手里的梅花糕彻底冷了也没动。
周玄六岁被接进明府,如今已是第十四个年头。他在明府有自己的院子,明府家仆也都拿他当主子看待。
周玄肋骨疼得抽气,他捂着胸口,又忽然咬牙哽咽。
偌大的明府,他却忽然没了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