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初生的婴儿没有什么区别,和咬住脖颈正在茹毛饮血的野兽也没什么区别,它天真残酷地像文字,记录着王朝覆灭的古汉字,书写着万人惨死的战场。
一切让秦自白觉得自己获得一种单纯的解放。
悬殊的生灵在宇宙洪荒中偶然对视的那一瞬间爆发了强大而无限的宁静。
因为陌生,因为无知,因为好奇。
坦然的害怕与宏大探索欲望指引她越来越细致地观察这只眼睛虹膜里的每一簇花纹,“你好漂亮,像落上花粉的花瓣。”
眼球转动了一下。
秦自白情不自禁抚摸上自己的眼眶,空空的遗失了一只眼球的眼眶。
她想要去触碰巨眼,然后这被赐予的宏伟的享受即将因为她的冒犯而消失,然而她的手掌关于祂的触觉变成一块粗糙厚实的棉布,柔软、坚实、光滑、平整,散发着医院消毒水混合金属针头的味道。
“自白,自白......”
声音遥远而确切地传来,她的那片火消失,留下让人难以自制的疯狂。
秦自白感受到了柔和的光线,她缓缓睁眼,随之而来的脸颊撕裂的剧痛感。左手挂着吊瓶所以只能用右手摸自己眼睛,鼓鼓囊囊的,两个眼球都在,长舒一口气,秦自白用发干的嗓子问,“我的脸......”
苏茼把自己随身带的小镜子拿出来递给她,“阿姨刚刚得空去缴费了,过会上来,你想想怎么好好解释一下。”
她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伤口,卢浮说开门的时候那段铁丝还留着一段挂在她的脸皮里,医生都说差点就捅穿了,真不像自己干的。秦自白自己没来得及看就被一层一层的白纱遮掩住,照镜子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张被盖地只剩一半的脸和青紫的脖颈勒痕。
苏茼看着秦自白抚摸自己脖颈时茫然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还好你自己收手了,这是看我考研困难送我的礼物吗?”
秦自白无奈笑了笑,拿出手机打字:我没有想要自杀。
“是是是,你没有,你只是脑子发冲想要——诶,阿姨您回来了啊。”
苏茼小心地腾出空位给肖女士——秦自白那位让人发怵的母亲。
秦自白等着母亲的质问,低着头看着纯白布料上隐隐约约的褐色脏污像死刑犯等待着最后一击。却等来了长达三分钟的沉默和妹妹怯生生的一句姐姐。
此时她很希望手机能够回应一下自己,什么都行,她不被幻觉逼疯也会被这熬人的气氛逼疯,可是幻觉已经消失了。
“什么?”
秦自白慌乱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先住着吧,你自己弄出这么大阵仗不把周围人都消耗一遍怎么了得?”秦母终于说话了,神色颇显刻薄,手上动作却不见停,一会打开放水果的抽屉什么都不拿又突然合上,把秦自白的被子摆了又摆,掖了又掖,最后烦躁地走出去,留下不敢大声喘气的几个人。
她在这个医院诚惶诚恐地住下了,每一次肖曼给她端饭上来之后秦自白都恨不得跪下来说要不您躺着我去买饭,但看着母亲指责的眼神又只能乖乖咽下。
这段时间她还读了几本书,都是难啃的精神病和心理学内容,其中有一本书里写道:疾病只有在承认它是疾病的文化内部才有其现实和价值,让有幻觉的女病人去其他文化里就会被认为是一个有预见能力有魔法的女巫。
她的手机讲过这句话,那时候它用这个来规劝秦自白接受自己。
“原来竟然不是胡诌的。”
她拿到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留给她的只有古板的沉默和支撑它卖到如此高价的完美的工业设计,她再也没有得到过回应。住院那天起,直到今天出院。她能听到隔壁床的鼾声,能听到凌晨六点就开始去开水房接水的脚步声,听到输液瓶里一滴一滴的声音,世界赐予她仁慈的正常模样,在施予审判之后,可她竟然有些留恋。同时觉得有些荒唐,原来自己的幻觉靠一次外伤就能治愈,看来自己不是精神病患者也不是女巫,最多就是拿了短期体验卡。
下这样的结论就代表,她要承认前段时间只是一段高度真实的虚幻经历,她想起那只眼睛,叹了口气准备处理一下这一天累积的关心的消息,却在成群的红色消息点里第一瞬间抓见陈见生昨天晚上发来的一条消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你看了男人坠落事件的新进展吗?
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安宁,是的,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如果是假的,那这个男人怎么说?!
秦自白回复说马上看,却不料下一秒电话打了过来,陈见生并不知道她在住院,开头就劈头盖脸问她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那男的家人把那女孩打了,打得还挺严重的,原因是不知道谁把那男的老底也被扒出来,在警察局有点小案底,也是和一位女士的纠纷,然后又在网络上找到很多年前的大学女□□事件里也有这男的参与。”
“人都死了,你这急干什么?”
“死是死了,问题是那梯子周边的监控只有沿路的商贩,这案子本来就还没结,这么一来,那男人的意外失足就不像意外了,更像是骚扰的时候被推下去,这不,家属也就听了这些话,把人打了。”
陈见生大喘一口气,试探性地问,“自白,我知道这件事跟我关系不大,但是总觉得隐隐让我心慌,而且,我,我身上也发生了一点事情,可能也是跟你有关的缘故,我想跟你见一面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能打听到那女生在哪个医院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个不用打听,新闻报道了说及时送往了市一院治疗。”
“那来市一院找我吧,我在这边。”
“你消息这么灵通?”
“......不是,我在这边住院,差点把自己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