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翼着,生怕越是了解对方更多,心中的情种越会肆意地疯长。他们心中都自知,一个西兖国的玄术师不该留在离国,他必须离开,而离国出于对玄术的掌控,时映儿在成功启灵之前也不可能自由出入七国,如此这般,未来着实未知。
就这样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时映儿的病起色了不少,涂大夫也不得不启程离开,原本的默契突然变成了一种禁锢,在两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霜。
最后一日凌晨,涂大夫将时映儿需要疗养的药方事宜写好交给赵文兰之后,没有同她道别便匆匆牵马上了路,还没走出头顶的那片云,就听身后一马车追来。时映儿走出来时已是个泪人,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情种最终还是破土而出,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世间岂有两全之法,他放不下心中的抱负最终还是走了,只有回西兖国完成自己做玄术师的职责,才不枉他在此苦修三年。而他唯一能为这份情义做的就是与时映儿定下三年之约。七国之中的玄术师若功绩卓著,或有机会恳请他们的王向离国震、巽两族求得姻缘。因此他道,三年的时间,她只要启了灵便可以嫁到别国,若她不忘这份情思,愿意背井离乡同他长相厮守,那他定不负此情,愿尽一切所能求得赐婚将她娶回西兖国。
时映儿把身体养好之后就一直苦下功夫积蓄灵力,为的就是早日启灵等着他回来迎娶她。但今昔不比往日,涂大夫走后不几日,大战扰乱了一切,离国也自此设了结界,不再允七国之人前来,也不许国中之人出去,所以她只能带着希望欺骗着自己——只要自己启灵成功做好准备,也许离国很快就会解除结界了呢?
然而,一晃一年半过去了,她启灵成功后别说解除结界,就连递一封书信到七国之中也不可能,便有了逃出去的想法。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战争刚平息不久,在结界的保护下才安全,谁会像她傻子似的一心想着往七国跑?她就这样在寻找、等待、重燃心中的希望和徒劳无功的反反复复中逐渐地败下阵来,到最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等待,把这三年等成一场空,她觉得也算是圆满了两人的承诺,她坚定地认为他跟她一样,不是不想见,而是身不由己做不到。
可是,真把那三年等下来是怎样的圆满谁都猜不到,至少在他再出现的那个清晨之后,这个问题便被抛得远远的。他自称是涂千里,白子西人士,在形幻师府中执酿酒之事,当日前来提亲便直言想要见府上小姐一面。这样的要求自然不合礼数,一旁的媒婆因收了银子,又知晓先前时映儿拒婚的情况,也磨破了嘴皮子说尽好话。赵文兰用惊愕的神情将他看了又看,觉得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像的人,同样的高鼻细眼,只是多了那么一撇舒朗髭须,身高体态也相仿,却略瘦了些,唯有那眉骨间的清高,体态中的沉浮之气让人有些陌生。况且怎会有这么巧的事,虽名字不符,但也姓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连只鸟都不能从离国外面飞进来,他西兖国的人难道漂洋过海从地底下钻出来了不成?
赵文兰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就那么安静地坐那不吭声,她第一反应就是他心中一定有鬼,可是普通人谁能在她赵文兰面前不露半点儿破绽?她走到他跟前儿,贴着他的脸说她认识他,说他刚刚都是撒谎,他明明是西兖国的玄术师,水性灵石,还会医术,又把之前如何到的她家,如何治好了时映儿的病带着翻旧账的语气都说给他听。他怔怔地说不上话,这让赵文兰在心中自喜,管他是谁,她得知道个真相,为此她才用刚刚说出来的话织成了个网,然后开始问他问题,想要把他藏在假话下面的真话慢慢捞出来。她看他的眼神物化成风,钻进他心里,等着卷走他的谎话连篇。
“既然来提亲,咱们就该把话说明白了,你究竟是不是我说这个人?又为什么要见我女儿?”
他低着头仍是沉默,之后镇定自若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接着上前做了个揖,“是,也不是。”
他解释说,他在大战中受伤灵石受损,灵力玄术所剩无几,在白子西一直养了半年多才恢复,而且对从前之事也无从记起。直到几个月前相依为命的婆婆去世时才把他之前随身之物交予他,是西兖国遣送玄术师来此拜师的书文,他方知自己非离国人,而是大战时被此老妪在和渊附近救下。既然离国已被结界,七国之人不被欢迎,他自知回不了家乡,在此处为免遭怨恨也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便去了白姬山找了份差事,以为从此也就无牵无挂了。可是春物节有一日他下山采购,远远看见一女子,一见倾心,又觉得异常亲切,回去后就总是梦到她。慢慢地他记起了自己姓涂,之后梦中的声音又告诉他这个女子叫时映儿,他觉得唯一同过去的牵连似乎是只有一面之缘却总在梦境中出现的这个女子,才冒险求助于潜梦术,了解了梦境中有真实的过去,包括两人的三年之约,这才四方打听找来了这里。他说的诚诚恳恳,末了还摇了摇头,说他不知道以前自己叫什么,总之他现在是涂千里。
赵文兰听的绕肠子的故事多了,可偏偏他说得居然绕到了她心里,她的真语术告诉她,他没有撒谎。
“所以,你从没有离开过离国?”
她刚问完,站在外面许久的时映儿进来了。她望着这个当年把她的心偷走的人如今又站在她面前时,心中一酸眼泪翻涌而出,两人互望的眼神如同认识了一辈子一般,离别时的悲伤在那一刻才被相见的喜悦融化掉。时映儿破涕而笑,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赵文兰心里虽有诸多疑惑,但终究拗不过她闺女。不久,趁着白子南九月的和暖,两人很快便成了婚。涂千里辞去了形幻师府里的差事,在千暮城中同时映儿一起开了个小酒坊。赵文兰因为不十分愿意,赌气留在城外灵雀山脚下,偶尔去看他们也是横鼻子竖眼,但日子终究还算过得下去,简简单单也甜甜蜜蜜。
然而谎言终究是谎言,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涂千里根本不是西兖国的那个涂大夫,而是白姬山上的那个改了姓留了名的容千里。他春物节上对时映儿一见倾心,之后时常想念也确有此事,但说什么过去和三年之约,根本就是借了真正涂大夫的故事。他失去了灵力玄术也不假,却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为了变成时映儿所爱之人的模样付出的代价。这一层层的谎言被涂千里用真情拧成了一股结实的绳,又将它们也如织网一般编成了一段往事,一针一脚穿插着虚虚实实逃过了赵文兰的真语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