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的一种不动声色藏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他说:“庄曼晴。现在,我们来聊聊你的病情。”
*
庄曼晴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病情?”
冯英激动地挤过来:“医生?什么意思?我女儿有什么病?”
乔知呈客客气气地和她隔开一点距离,说:“我正在确认。”
冯英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有些空穴来风、杞人忧天,但“遗传”两个字依然像道赐死的圣旨,一下让她如坠冰窟。
庄曼晴扶住冯英摇摇欲坠的肩膀。
“没事,妈,医生在跟我们开玩笑。”她给乔知呈使去一个眼色,但乔知呈的人际关系里很少见到这样的挤眉弄眼,所以他进入角色失败。庄曼晴直接大声诱导:“对吧?乔医生,这也是另一个游戏吧?”
听到“游戏”两个字,冯英涣散的眼神这才集中,她热切地寻求肯定:“是游戏吗?医生?”
说实话,向病人家属或者病人本人隐瞒病况,医生这事做得很熟,并且没什么心里负担。但乔知呈唯一一根傲骨就长在了这上面。
神经内科是疑难杂症的重灾区,很多病的诊断、鉴别迂回复杂。这就需要一个准确的、定性定位的临床思维把模糊的方向扫出正确的答案。
也就是说,他不愿意有“隐瞒”这个人情味的过程。要想给出合理的解释,就必须保持知识上的新鲜感,和内心的些许无情。
所以,乔知呈脸色如常,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一言不发。因为庄曼晴正在碰他的脚。
这暗示很隆重。乔知呈默默盯着这双脚的主人,在庄曼晴眼睛里读出了威胁与祈求。
有的人像是天生带着和另一个人相克的属性。在庄曼晴之前,乔知呈没见过这么直白单纯的女人,但偏偏她的这两点都在安全范围内,不会惹人生厌。
僵持的沉默了一分钟。然后,乔知呈缓慢而莫测地提了下嘴角,作罢:“对。”
同时,他手指按着删除键,眸色染上讥讽,将庄曼晴三个字从屏幕上抹去。
庄曼晴不管他脸色如何,如获大赦,忙把冯英扶出诊室,经过门口还撞掉了人家一瓶免洗洗手液。
她把冯英安排到候诊座椅上,借口东西忘了需要返回去取。东西她是故意落下的。再次推开办公室门,她直冲冲瞄准乔知呈,洗手液却突然报复般出现在她脚下,庄曼晴踩到一脚,“啊——”着声音,壮志凌云的表情溃散,一头撞进乔知呈怀里。
乔知呈面无表情地高举双手,庄曼晴捂着撞痛的额头抱怨:“你好硬啊!”
一丝惊悚在乔知呈眼里滚过。
庄曼晴心无芥蒂,争分夺秒地开炮:“你应该知道我妈现在不能受太强烈的刺激!为什么要当她面说这些!”
知道她落了包,但不知道她还要回来算账。乔知呈沾她一眼,微微抿直唇线,决定板起脸:“作为医生,我讲究实事求是。”
“那作为学生,你老师没教过你因时制宜吗?”
庄曼晴瞅他,拖过他面前的键盘噼里啪啦敲:“你有什么要问我的,私下跟我联系!”她留下了手机号,又拿过桌面的手提包,察觉自己态度好像是有点过了,她语气软了软:“谢谢医生。”
门口传来敲门声,庄曼晴不敢久留,只是刚打开门,她和两个摄像头面对面撞上,白光夹着快门声迅速闪烁,庄曼晴只感觉谁往她肩膀推了一下,她便怛然失色地踉跄到冯英面前。
身后8号诊室很快关了门。
庄曼晴惊疑未定地转头看。她想起来了,那两个拍照的是对头公司的记者。此刻正烦人地敲着乔知呈的办公室:“乔医生!您车挡我道了!”
“这是你的?”冯英突然问。
庄曼晴收回视线,看到冯英手里是个新款的苹果手机。
她大惊:“谁给你的啊?”
“一个护士。”冯英纳闷地说:“她说是医院赔给你的。医院怎么会赔你手机?”
“啊……”庄曼晴有些不可思议地接住:“噢……”
“你打鸣呢?”
庄曼晴嘿嘿笑一声,找到前台的护士:“这个手机谁让你给我的呀?”
“你刚刚是从乔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护士像是完全不认得这个手机,带着敌意质问:“乔医生明明说了今天要去探望他妈妈的,你来找他做什么?”
这又是个新的纳闷点。冯英走过来攥她:“不是这个护士。走了!”
*
回去的路上,母女俩一言不发。
冯英在想什么,庄曼晴不知道,她每次从医院回来都不说话。但庄曼晴这回没去转移她的注意力了,因为她还在护士的最后一句话里洇着。
乔知呈的确和陈棠长得很像。
加上聂亚欣对 Joey 的描述,有那么一个瞬间,某个猜想已经呼之欲出——护士却轻描淡写一句,他要去看他妈妈。
陈棠在两年前已经过世了。 Joey 已经没有妈妈了。
是的,两年前给了她致命一击的,就是陈棠的死讯。
玻璃窗倒映出一张苍白失怔的脸。陈棠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出现的时刻,一切现存的人物都会化作残损的图像,轻飘飘散去。
只有她永远屹立在那里,哪怕是死去,也许正是因为死去,她才因此不朽。
车子逐渐把医院抛在身后,但用一个平行时间的视角看回去,办公室内,乔知呈正盯着电脑屏。
上面一串数字:1360834915=
他眯了眯眼,默默点了保存,
最后一个按歪的键到底是哪个数字,看来只能让他猜了。
如果,他真有想要联系她的时候。
会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