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宜依依别过,见了她的马车远去,想起陌瑾那副娓娓道来从容的模样,将他平日里坐在那里不声不响低头看书的模样与之重叠起来,心道美人师傅百面,自己是着实猜不透这个人。楚宜想了想,随即又抛开来,她与他什么关系,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呢,读好她的书就可以了。
楚宜饭毕就再去了北箢园。
是为约定好的棋局。
这些日子都没有怎么见到楚华,楚宜一时间有些想念楚华眉眼弯弯的样子,那是只对她的偏爱,她想念两人秉烛夜谈的时光,可是楚华太忙了,忙到楚宜宁愿留出时间让她休息;楚倾明更是大忙人,整天都要处理政事,书房内进进出出的是往来宾客僚幕;楚钟銮早早就进宫就职,没了那两个庶姐妹在自己眼前蹦跶,她日日去磬松园见祖母,仍觉得楚府里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热闹,楚宜怀念起楚钟銮回来那日的喧闹气氛了。
只是,哪里有长久的热闹呢?而陌世子处,更是从未热闹。楚宜心内的想法七七八八的,等到了北箢园神情还有些恍惚。
陌瑾在院前空地,青砖铺承,却显得他脚边碧色的衣摆越发高华而不受污浊。
嘻,她同美人师傅都喜欢碧色啊。
陌瑾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头发铺散开来,并不是那日碧澹园为截她而来的刻意,因此现在便是别样的风华。楚宜在心里觉得就这个病美人,可惜脾气太臭,心思太深,不若然也是可以做个朋友的。
楚宜笑哈哈地:“师傅,你说要下棋的,这是忘了吗?可惜意君已经走了,下次你们再切磋吧。”
陌瑾道:“我不随便与别人对弈的。”
楚宜道:“怕输?说得这么委婉,一般人怎么听得懂呀。”
陌瑾轻轻别开头。
尚愚连忙推着陌瑾到了石桌面前,又回房捧了白玉棋摆开。
楚宜捻着黑棋,随意动手,“喏,你了。”
“就不能哪次输的不要太惨。”陌瑾道。
“哟哟哟,那也是师傅您厉害,您教的好啊。”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陌瑾问道。
“您是真病还是假病?”楚宜反问。
“你说呢。”
“师傅您医术超群,救我于九死一生,怎么不治治自己的腿?”楚宜仿佛真的好奇般问道。
“九死一生,你也知道么。”陌瑾轻哼。
“您要是治好腿,那全天下还有什么不可称心如意的?”楚宜只关注自己想问的重点。
“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陌瑾语气平常。
“治不了?”楚宜问。
“医者不自医。”
“我未来师娘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气世上怎么还会有榆木脑袋,我这杯茶真不知怎么奉得上。虽然,您到时也不再屈尊于此了吧。”楚宜低头道。
“不会的。”陌瑾答得很快。
“是不会奉茶呢,还是不教了呢?”
“聒噪。”陌瑾眼风一刀。
“我再不聒噪,您这北箢园还有人声?这尚愚看起来就不是个多话的,漫漫长长的日子,您也不觉得难打发。”楚宜故意大惊小怪的样子。
“你还会关心这个。”
“那是自然,百里……九殿下说,师傅您小时候来过楚府住过些日子,徒儿这都失忆了,不知道对您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您就大慈大悲好心原谅徒儿一回别翻旧账了,徒儿保证,从此以后痛改前非好好做人。”楚宜说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此刻表明心迹,企图以花言巧语换得陌瑾的良心自我谴责从此让她过上舒舒服服的悠闲好日子。
“他还说了什么?”陌瑾道。
“没别的了,小的知错了,不该有眼不识泰山,您瞧呢?”楚宜一副可怜模样。
“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陌瑾一笑。
“但凭吩咐。”
“赔礼为歉,当有礼。我只要一礼。”
“不说一礼,百样千样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变不来的——是什么东西?”楚宜放下大话。
“猜猜。”
楚宜闻言微皱眉头,她心思不在棋局,黑子输得一塌糊涂,大半江山皆毫无抵抗地拱手送人,陌瑾无言地摇摇头,楚宜也觉得难看,伸手把棋局弄乱。她双手撑着脸颊,睫毛扑哧扑哧地忽上忽下,像极了一只蝴蝶轻颤。
会是什么?
尊贵无比的北冀陌世子,屈尊楚府,想要的是这世间的什么?
楚宜抬头一笑,忽地眸光一锁,她仿佛发现什么新奇玩意,走到了陌瑾后面,突如其来地把手放在陌瑾发上,只捻了一小捎,十来岁的年纪指节尚小轻巧若无骨,望下一滑,手中青丝打落,退后一嗅,她歪了头道:“咦,不是这个味道。”
一句话让本来有些轻薄旖旎的举动带来的微妙气氛登时消散干净。
楚宜道:“北菀园有莲香清幽,我本来以为是香包,原来不是。”她又道:“师傅叫我猜,太难了。不过若我能给,来日你说,我必定双手奉上。”
楚宜一行人已经远去。
陌瑾刹那紧绷的神经楚宜是不会知道的,这不过是一个小女儿家的好奇之举,她未说完的半句话,陌瑾已在心里慢慢道出来:原来也不是你。
陌瑾是泰山崩于面前仍旧面不改色,此刻也不会有多的表情,只眉宇间有一丝烦恼,不过瞬间又消散开。就算楚宜抚开棋局,黑子的颓唐之势也不能改变。
陌瑾轻轻道:“但愿你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