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强颜笑了笑,并不敢接他的眼神,只求助地看着角木天王。角木天王会意,与四大天将清扫战场后,便独自去了润玉营中。
润玉已缷了甲,换了一袭日常白袍,正端详手中的东西,眉目间温柔缱绻,见了角木,悄悄把手中之物握入袖中,褪去了战场上的凌厉,一如平常那般温文尔雅地让座。
角木却单膝跪地做了个请罪的礼式,润玉不由一惊,连忙要扶起“叔父这是为何”
“角木有罪,私自拦截了殿下宫人的禀报。”角木跪地不起。
能让角木大力拦截的消息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润玉升起不祥的预感,皱眉问“什么禀报?”
“是黛儿”角木组织着语言,不敢看润玉瞬间刷白的脸色,硬着头皮一古恼儿将前因后果通通道了一遍,空气中一段长长的静默,良久他才听到润玉冰凌般的声音“叔父请代我回天界复命吧”
角木惊地抬头“殿下要去哪里?”
“九嶷山”润玉冷冰冰地扔下三个字。
“不可”角木拦住他。
“叔父知道你拦不住我的”润玉眉聚霜雪,语气冷硬坚决 “黛儿绝不能离开我,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你见不到她,也要不回她”角木定定地注视着他“她闭了断情关,一时半会是出不了关的”
“断情关?!”润玉双目染上赤红,目光却又如冰刃地紧盯了角木一阵,突然冷笑道“好得很,你们早就谋算好了,生怕她成了我的软肋——”
他紧握住手里的东西,胸海间气血翻滚,撕裂般巨痛,腥气上涌,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邝露听见动静入了营中,只见润玉倒在地上,嘴角一抹刺目鲜红,胜雪的白衣袖里,露出一截红色的绳子,绳子端头系了根白色的方形骰子,那是邝露看见他这些日凡有空就在细心雕刻的东西,没想到竟是系在了红绳上。
她顾不得思索这么多,上前扶起润玉,怒目瞪着角木,眼泪大颗地流了下来“我原不该听你的,现在你可满意了?”
角木咬着腮帮子,也不分辨,上前握住润玉的灵脉查看伤势“他这些日子耗损过重,此际又急火攻心,一时岔了气,无妨”。
璇玑宫从未像此际这么热闹过,自润玉凯旋,天帝大加旌表,各路仙官热络起来,探望的探望,送灵药的送灵药,奈何润玉闭关养息,一概谢绝不见,全赖邝露在宫中周旋。
七政殿,上佳的降真香萦香一室,润玉坐在案前,一笔一笔摹着黛儿喜欢的碑文,角木坐在他的对面,二人相对默然已经足有一个时辰。
“润玉”角木终是最先撑不住开了口“当时那种情形,我们别无他法,让那丫头从此和你一刀两断,是天帝允诺玄女时给的条件,若不然,他不会那么爽快地放人,玄女无奈才承诺让黛儿去九嶷山闭断情关”
“况且,那般情形之下,让你知道,不仅对事情无益,反而连你也——”
“连我也什么?”润玉停下笔,抬眼注视着角木,眉目间不见一丝暖气“不仅救不了黛儿,反而连我也拖累进去了是么?”
“叔父又怎知,润玉从不惧拖累,润玉亦从不慕功名,润玉所求,不过是一宫一世一双人,可惜,就连这等卑微的愿望,天道亦不肯赐予我。”他的眼梢染红,喉间滚动着压抑他消靡不了的苦“我宁愿与她一起被关进毗婆大狱,也不要她独自一人受那等折磨”
“但黛仙至少现在还活着!”角木音量陡然拔高道,目中意外地一片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垂下泪来“润玉,你清醒点,你回来陪她又如何,不过是称了天后的意,或者加速天帝除之后快的心”
他看见润玉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下去,变成一潭幽冷,咬了咬牙接着狠心说“润玉,以你现在的局面,你保护不了丫头,这点你心知肚明,不然你不会压着心思,从不示于人前。”
“可是为何,为何我们压抑如此,还是不容于父帝?”润玉幽幽道,声音里不见一丝生气。
“璇玑宫四处都是帝后的眼线,天帝急于你和水神长女的婚事,必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才随着天后顺水推舟”角木叹道“润玉,听叔父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黛儿只是进了断情关,并非身归天地从此六界无可觅处。天界的日子,百年亦不过一瞬,你依然有机会让她回到你身边。但一切的关键,是你要振作起来,不然即便她重新回到你身边,你也无力保护她,黛儿咬紧牙关受那么多苦刑,不是想看你这等自闭自残的模样。她求仁,你要让她得仁,万不可辜负她一片苦心。”
他看着润玉不见一点血色的脸,深叹了口气“我已再三拜托玄女,请她切要照顾好黛儿。但天帝既起了疑,不会轻易撤除对黛儿的不满,过去你掩饰的,依旧要掩饰下去,你掩饰得越好,黛儿越安全。”
润玉握着笔的手指关节泛着白,腮际的线条绷得极紧,角木不忍生见其模样,见话也点到了,便告了辞。
过了两日,润玉销了病假,去九霄云殿见了天帝,依然如从前温雅恭谦模样,天帝看不出一点不悦的端倪,方才放了心,和颜悦色封了赏,只有邝露知道,润玉的笑意再也抵达不到眼睛,七政殿书案上的那沓习字的纸,亦一日比一日厚了起来。
润玉再没有去谢红阁一宿一宿地枯坐,邝露却一如既往地每日去那里除尘,给她窗前几上的一盆黄水仙浇水,水仙花开的那一日,她悄然地把它捧到了七政殿案前,润玉只看了一眼,目中波澜微动了一瞬,复归于沉寂,再无多一丝表情一句言语,只是从此润玉待邝露不再如最开始回璇玑宫的那般冷冰冰,约莫恢复了些从前的信任。但润玉眉眼里的温度,似乎消失怠尽了,冰凌般地,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她知道此番波折,已将润玉推离了她可以靠近的位置,仿佛月宫里的嫦娥,清冷不可近,高远不可及,将她曾经悄悄泛起的旖旎心思,全部消靡。好在,璇玑宫的日子虽冷清寂寞了很多,但总归是平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