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了房,狐疑地打开了那两大厢东西,原是些九连环等解闷的玩意儿,又有几个市面上不曾见过的木雕,古意盎然精巧有趣,她“呀”地一声,想起是那本《旧时杂序》里描绘的器物,仿得极活灵活现。
“他可真快的手”,她忆起那书中曾说的虞宋时这般物件都会装上机括,便拿起那件红嘴鹦鹉木雕,找它的机关,果在腹下见一个按扭,轻轻一掀,那鹦鹉便活灵活现在扑了翅膀,嘴里嘤嘤婉转了几声,黛玉爱不释手,又逗弄了几番,正玩得有趣,见宝玉掀了帘子边道“妹妹瞧什么这么开心?”
黛玉执了那木雕鹦鹉递给他看,宝玉见一桌子的琳琅玩意儿,件件都有趣,也来了兴致,不由问“妹妹从哪里得的这些宝贝,恁地新鲜?倒不像市面上有的”
“爹爹京中的旧识送来的”黛玉道,又取了只竹子制的蓝翅蜻蜓,放在手中把玩,
“怎么从前没听过姑父京中有旧识?”宝玉随意地一问,
“那人不常在京中,与爹爹来往亦不多,只是此次回京途上恰巧同路罢了”黛玉轻描淡写道。
“瞧这送来的东西,想必是个有趣人”宝玉尚是孩儿心性,也不想其他,只道了句。
“何止有趣”雪雁插了一嘴“我瞧竟是个神仙人物呢,宝二爷您别生气,瞧着那公子比您还要俊上几分。”
宝玉向来爱色,听见雪雁此说,便来了兴趣“怎么个神仙法,可有北静王俊美?”
黛玉知宝玉这些痴病,前段时间为秦钟故亡恹恹了数日,她心下略有反感,不想让景公子也承他这些痴病,打断了雪雁“外头起风了,去把廊下的波斯猫抱进来,仔细别冻着了。”
雪雁吐了吐舌头,闪身出了屋子,宝玉知黛玉不高兴,便不再追问,只暗忖几时避开了黛玉再找雪雁来细问。现下只拾起桌上那堆物什,又看了看那药罐子里边雪浪纸上写的医嘱,拈起来,眼睛一亮“这可稀奇了,哪位郎中的字能写得如此之好?”
黛玉一把夺过“不是什么正经郎中”,她思夺着那笺子末尾让自己记得散忧解愁自我排遣的话,脸不禁红起来,把笺子匆匆叠好放进袖中。
宝玉抿嘴一笑,指了指她“妹妹可是有事瞒着我?”
黛玉并不答话,宝玉便似幼时那般呵了呵手就要挠她痒痒,黛玉躲闪不及,被他抓住了手臂,作势就要伸到腋下来,黛玉情急一扭身子滑了出去,横眉竖目道“再闹,我可就恼了。”
宝玉见她像是真恼了,停了手期期艾艾地上前“好妹妹可是生气了?往时我们这般闹腾,也不见妹妹生气,怎地回了趟苏州,倒与我生份了?”
“一年大二年小的,姐姐妹妹都大了,唯你年复一年地孩子气。”黛玉嗔道,心下不知为何想到了景公子,想到那时落水后他给自己准备的深色衣服及后来的温润有节,心叹道,何时宝玉才能成熟成那般模样呢?
宝玉听见姐姐妹妹都大了这样的话,便联想到将来都是要嫁人的,又想及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瞬觉没了趣味,略略坐了一坐,垂头丧气回了屋里,直到小丫头们笼他过去玩跳子棋,方才排渲了刚刚那无名烦恼。
秋日斜阳扫过鎏金碧瓦,凉风乍起,桂公公执着拂尘看着天边密布的金红晚霞,半眯着眼默道了句“今时的天又要与往常不一样了。”
吴贵妃带着两名宫女款款行来,客客气气地道了声“桂公公”
桂公公躬身道“请贵妃安”,
“嗯”吴贵妃笑吟吟道“皇上咳嗽可好了些?本宫给皇上炖了冰糖燕窝,熬了有几个时辰了,正是软糯”
时值秋燥,今上旧疾又犯,近些日子味口不佳,各宫妃子争相变着法子炖各式补品流水般地往御书房送。当今圣上年不过三十四五,正是壮年时分,但于女色上颇为冷淡,唯对自己旧日东宫里的妃子们略上点心,其它皆不过是摆设,这吴贵妃,便是皇后之下第一人,温柔娴淑,巧心玲珑,颇得圣上欢心。
只可惜此际送的不是时候,圣上特地交待任何人皆不见。
“皇上正与煜亲王议事,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进见。”桂公公谦和道。
吴贵妃眼际闪过丝失望之情,人皆谓煜亲王与圣上生了罅隙,只有她看着煜亲王自小长大,兄弟间历历情义,皆瞧在眼里,自知煜亲王是圣上心上第一重要之人,如今煜亲王在外头逍遥三年归来,圣上哪舍得轻易放他走人,每至御书房,必要坐些许时间,任何人皆不得打扰。
她只得温温道“那臣妾晚间再来”,便转身回了自己的环翠宫。
御书房青烟袅袅,四下静默无声,今上顾萧瑜握着密奏的手指关节掐得发白,良久才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敢?”
“好在我们先前就做了准备,程航良此际已走了密道下江南,只可惜了那船上的替死鬼。”顾景知拧着眉道。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顾萧瑜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又有谁有这通天的本领,秘密启程的朝廷命官,行程却被打听得一清二楚?若不是皇弟预先安排了一明一暗的两条路线,程航良早已折在了路上”
他拂掉桌上那盏新上的武夷秋茶,剧烈地咳嗽起来。
“圣上”顾景知扶住他,拍着他的肩“慎怒,程航良是个硬骨头,为人也称得上老谋深算,待他沿着林盐政的密本抽丝剥茧,背后之人自会浮出水面。”
“能有谁,不过是那几人罢了”顾萧瑜强捺住了咳嗽
“景儿,我如今深味孤家寡人之意了,坐上这个位,什么兄弟夫妻父子,寻常的天伦皆不可得,就连你……也与我离了心”顾萧瑜落寞地笑。
“哥”顾景知的眼尾洇上一抹红“景儿从未曾与你离心,当初离朝,不过是累了倦了,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
顾萧瑜想起二人同心影助,在三爷党手里如履薄冰的日子,想起十一弟在自己初初登基三年里啃下的那些硬骨头,不由生起一股愧意,他知十一弟是逍遥的性子,也有逍遥的能力,然而却为了自己困在朝中近十年,自己不过是在十一弟幼年时给了些呵护,可十一弟回报他的是舍生浴血肝脑涂地。
自己却一时疑心,误会了他。
他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当年的事,是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