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觉得学生就算读书读不好,也能在别的地方寻找到自己的出路吗?难道只有我觉得老师教不好学生和医生医死人这件事不能相提并论?就算是夸张的手法,也完全没说到关键吗?”
那天的办公室,很安静。
众人望着纪夏,望着王校,望着时笺。
王校望着时笺。
纪夏望着王校。
时笺望着会议记录本,开始认真画火柴人。
最后,王校清了清嗓子:“没错,只有你觉得。”
勉强算是挽了尊。
就此后,王校再也不这样说。
时笺曾与纪夏说起贫困。
许多人捶胸顿足说“阶级固化”。但只有这些真正生活在最边远乡村体会贫困的人才明白对穷苦人来说,读书依旧是一条出路。
曾和时笺一个班的邓老师曾告诉时笺他的父亲很喜欢抽烟喝酒,但当他考上高中后他父亲便将烟酒都戒了。只为了省钱供孩子读高中、大学。
他的妻子则是靠着外婆种地、拿低保和各种国家补助将她养大,送去读了个专科。他从未提过妻子的父母。
邓老师后来花费很多心思将妻子调进县城。“她是我的女人,我受苦无所谓,我一定要让她和儿子在县上过好日子。”
时笺一直觉得说这种话时的邓老师看起来很爷们。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辛苦,每个人的辛苦在文豪的笔下都是一部感天动地的旷世名著。
所以纪夏读大学的时候常说:“我特讨厌卖惨的人。这个世上的人都各有自己的惨。却很少有人愿意说,大都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在深夜含泪咬牙,强迫自己消化。”
知道了纪夏父亲的事后,时笺也曾想:纪夏大概也曾在深夜含泪咬牙消化被判了死刑的父亲遗留的苦难吧。
脑中忽然出现纪夏刚才的目光。
那目光就像当年。
又或者,就像他说的。他将能交付的所有美好,都给了她。
通向教室的阶梯又远又长。
时笺慢慢走,几个学生与她擦肩而过,低声喊老师好。
教室里,仁真在认真画画。
横线,竖线,涂抹,阴影。一旁有一张小画纸,纸上画了几只小毛虫。立体画,毛虫栩栩如生。如只是慌忙看一眼,不少人会吓一大跳。
一看就是纪夏画的。
仁真拿着画,得意得眉飞色舞。“语文老师,真正的,美术老师画的好得很!”
“你们美术老师姓纪,还有,请叫我时老师,麻烦给你们班主任我一点儿可怜的尊重。我是什么老师?”
“纪老师!书上说,女人结婚了要冠夫姓。”
时笺用力抽了一口气,告诫自己眼前这个是自己的亲学生。和颜悦色:“哪本书?”
“地理老师讲日本的时候讲的。”
“我的神仙孩子……这里是中国!”
“可地理老师说日本的文化是跟着中国学的。地理老师还说,女人嫁人就叫做啥啥太太了。”
“日本的首都在哪里?”
仁真摇头。
“日本有几个岛?”
仁真摇头。
“该学的不学,该记的不记。你记下的那些考试的时候要考吗?”
“可是语文老师,考试的东西都好无聊啊!”
时笺一度说不出话。
想想,仁真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等等——
“哪里无聊?这世界上就没有无聊的东西!你觉得无聊是因为你没有发现精髓。”
时笺勉强说服了自己。
可仁真和纪夏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仁真说,他今天本打算悄咪咪去找纪夏算账,毕竟画画很烦。可才走进办公室,纪夏就打开画板那处这张画。
“语文老师你不晓得,吓‘死’我了!美术老师说,上次我拿毛虫吓了他,这次他一定要吓回来!”
但从纪夏手中拿过那张画后,仁真不再和纪夏吵闹了。
他佩服纪夏。
不仅如此,他还认认真真告诉时笺:“语文老师,我听美术老师的话是因为我们应该适时向罪恶势力屈服,比如我向你。”
时笺:“……”
仁真有一点与纪夏很相像。什么好听话从他们两人口中说出来都变了味道。
时笺一本正经:“如果这样你就像罪恶势力屈服,你将永远失去你的老师我正眼看你的机会!”
“哎呀,那个样子不好滴呀。”
时笺忍俊不禁。
仁真不算乖学生。
成绩差,喜欢胡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就像杨阳说的,哪里都有不听话的小种子。不管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教育是一盏灯,照亮混沌的前路,引着那小小的种子生长于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