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林苑里的御书房下有一条清澄的溪流,溪流蜿蜒而过书房、矮树、柳林,又绕过一片嶙峋的太湖石假山,方才集结成一个小小的莲花碧池。
周施施便顺着这条溪流缓行,此时正是下午的课堂时分,御书房里又远远响起先生的教课声和皇子贵女们的读书声。
周施施当下心事重重,更兼听见夫子的声音有点心虚,便特意绕了路,绕到假山旁,远远避开了御书房。
谁知路过假山的时候,一晃眼,有一身鹅黄色的衣裙飘然掠过假山之间。
心中一奇,周施施便停了脚步。
但她略一思忖,便觉得宫闱之内,深不可测,还是少管闲事为妙,于是便按下了好奇心,假装什么也没看到,淡然前行。
谁知行不三五步路,她却从身后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接着便与来人双双倒地。一时环佩叮当响了一地。
撞她之人嘤咛一声,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奔逃而去,一袭鹅黄色长裙飘逸如云,瞬间便一头扎进路边的另一丛花木掩映的假山里,顷刻之间声影全无,望之十分紧张窘迫,慌不择路,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
“这是?”
周施施莫名其妙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地上正静静躺着一枚金镶玉的湖蓝色长穗白玉佩。这枚玉佩玉质细腻洁白,端的是上好的和田籽玉,那湖蓝色长穗看起来又有点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且那结穗的样式和颜色,都十分像是身份高贵的男子之物。
这显然是刚刚那位撞倒周施施之人遗落的,但她明明是身穿鹅黄色丝织物的女孩子啊。
周施施拿着玉佩站在假山之侧,左望右望前后无人,她此时万分为难。
这丢玉佩的人如果是宫人,那么宫人与外男私相授受,在宫里可是大罪。
但是那身形衣着,又很像……明娴娴?
对于尚未婚嫁的贵女,在假山边与外男私相授受,那也免不了一个浪荡的名声。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动,就赶忙将玉佩藏了起来。
揣着这枚玉佩,无异于揣着一个大大的烫手山芋,周施施急急忙忙在假山前后兜了好几圈,不见旁人,她犯了难,思考再三,决定先赶回瑶光宫再说,起码太后宫里安全些。
谁知她刚顺着假山流水拐了个弯,却见池边柳树下,站着一位清风朗月般的男子,在含笑等着她。
周施施左右看看无人,确定那位男子是在含笑等着自己,不由得心跳慢了一拍,脸上有一点点微微发热。
周施施有点踌躇地慢慢走近,那人便风度翩然地向周施施行了个礼。
“周姑娘好。”
这是谁?
今年的新科探花郑澄。
“郑探花不是正随着太子游园?”
周施施手心有点微微出汗,话讲得有点嗫嚅。
郑澄微微一颔首,也不回答周施施的话,单刀直入道:“那是我的玉佩。”
“吓?”
周施施吓了一跳,登时满脸通红,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赶紧伸手入怀去掏玉佩,想要交还原主,却被郑澄伸扇子压住了。
“无妨。”郑澄微笑道,他又轻声道说:“周姑娘且帮我保存好。”
“为什么?”周施施突然想起了那个慌不择路逃走的鹅黄色的背影。
明娴娴?
郑澄看看她的神色,脸上突然浮现一丝难得的羞赧的笑意,他点点头:“嗯,这是娴娴妹妹遗落的。刚才娴娴妹妹以为有人经过,吓得慌不择路溜走了。”
周施施登时心落到了谷底。
这是,明娴娴遗落的,郑澄的玉佩。
也就是说……他们,私定终身了。
周施施低下了头,心头有点微微发凉。
郑澄抬起眼,左右望望,然后又正色对周施施笑道:“还请周姑娘方便时,帮我将玉佩交还给娴娴妹妹,小生感激不尽。”
他又退后几步行了个大礼,便对周施施略带几分歉意地笑笑,然后转身而去。
周施施按住胸口,那里凉凉硬硬的一块,正是郑澄的玉佩。
她茫然抬头四顾,郑澄的身影此刻已经不见,左右已经无人。
鹿林苑里,流水淙淙,莺飞草长,花团锦簇,夏日落幕的花瓣和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
真美好啊。
周施施有点难过的低下头,原来美好的故事会发生得这样快啊?只是这样的故事,只是不小心被她打扰,却并不能与她有关,更不会将她带往她想要的未来。
一场暗恋,倏忽而至,无疾而终。
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那一日初见探花郎时,她周施施不是还给人家明娴娴出了主意吗?
人家本来就是郎情妾意,家世、外貌的天生一对。
不像你周施施,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周施施站在刚刚郑澄站过的池边柳树下,看着一朵又一朵落花飘落在水面上,毫无反抗地随着流水远去,眼眶有点微微发涩。
不知道站了多久,周施施叹了一口气,有点失魂落魄地抬脚往瑶光宫的方向走,谁知一不留神再次撞到了人。
两人皆是“哎呦”一声。
那人便伸手扶住了她,关切地问道:“施施妹妹,没有受伤罢?”
周施施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眼前那个笑容温婉柔和的女子,竟然是明华公主。
明华转头向身后的人一笑:“是女儿的过错,是我撞上施施妹妹了。”
周施施再一抬头,吓得赶紧双膝跪下磕头行礼:“臣、臣女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原来这一日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帝后竟然少见地一齐在鹿林苑里聊天散步观景,更少见的是,除了伴随在侧等候随时作诗的状元榜眼之外,已经禁足多日的明华公主竟然也随侍在侧,而且明华仿佛一改往日脾气,变得十分低眉顺眼,温和乖巧。
想来便是拿出乖巧讨好的性子,求磨得太后让她出门了吧?
见周施施跪下,皇帝明政随意做了个平身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