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急,天边圆日未完全落下,却已被阴云遮蔽。
白听容前脚刚离开诏狱,脖子上的血液就已经彻底凝固,她打算顺路回家,自己先好生料理一番,省得之后再节外生枝。
她要回的家,并不是状元府,而是她独身时租赁来的民居。
那是一间带小院儿的平房,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干上的树纹纵横交错,一到春夏之交,槐花簇簇,如繁星缀满了枝桠,这时她会搬张躺椅到院子里,细嗅槐花清香。
一人,一树,好不惬意。
院中环境虽好,但此处离诏狱很近,所以在她租下之前,常年都空着。人们宁愿搬去京郊,也不愿意住在诏狱周围,唯恐避之不及,染上杀孽。
白听容沿着熟悉的胡同小径,头顶是被围墙框成一条长线的天空。
那座不起眼的院落,就伫立在这条路的尽头。
她离开时只是收拾了些随身物件,其他东西都留在原处,由于甚少有人走到这儿来,连大门都不用落锁,插上门闩虚掩着即可。
老木门推拉时发出吱嘎的响声。
白听容踏入院中,槐树下叶片簌簌,面上忽而溅落几滴细小水珠,斜风细雨从云层中飘洒了下来。她这才回屋,取出火折子点燃油灯,为脖子上的刀痕涂抹伤药。
门外细雨如珠帘,噼里啪啦砸在砖瓦之上,听着有愈落愈大的势头。
“听容……”
一道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言词之中夹杂着水汽,伴随着雨幕急切地轻唤她的名字。
白听容讶然回头,本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来,所以门始终是敞开着的。
狭窄的门框将天地收拢到一处,而里头站着一个湿漉漉的男人,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葛布衣裳,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渗入衣襟,眼神中尽是慌乱。
远远看去,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
两双眼睛在此刻对视,白听容上前两步仔细一瞧,唇缝中逃逸出一个令人意外的名字:“……赵修礼?”
赵修礼来得很急。
他从檀宫阁处理完事情回府,却见雾行去又复来,说是看门小厮见着白听容乔装出门去了,后来芝兰一个人跑了回去,满嘴全是刺杀受伤之类的词。
他撇下手头的杂事,阴沉着一张脸就要出门。
还是手下提醒他必须伪装一番,不要让人给认出来,这才有了眼下这副打扮。
有关白听容的一切他都了然于胸,几乎是瞬间,他即刻想到了这一处宅子。
听到妻子在唤自己的名字,赵修礼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冲上去抱住她,但此生他们不过相识两日,曾经发生的点滴只有他一人铭记于心。
所以他不能,也不敢。
“是我。”
赵修礼调整了呼吸,按捺住动乱的心跳,一只手攀到了门边,淡然道:“冒昧打扰。”
白听容上药的动作都顿住了,霎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你,你这是……”她很难把眼前的人,和方才大摇大摆走进檀宫阁的那位联系起来。
赵修礼脱口而出:“迷路了。”
这理由蹩脚到连他自己恨不得把舌头给咬了,所以答完这一句,他便呆立在门前,目光游移不定。
“这样啊……”
白听容意味深长地拖延了尾音,打量着面前这张无措的脸。
男人满脸都是纷乱的雨水,浪荡风流的气质好似被冲洗得一干二净,眼睫低垂,灯火摇曳在他面上勾勒出破碎的光影。
他微妙起伏的胸膛,背叛了佯装镇定的神情。
白听容心上扬起一种奇妙的错乱感,好似这一幕曾经出现过。
她甩了甩思绪纷乱的脑袋,虽然心头满是疑惑,仍然把人招呼了进来:“别杵在那儿了,淋湿了不难受?”
“难受。”
赵修礼顺坡下驴,还故意清咳了两声。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陋,全然看不出这是女子的居所。
正堂中只有一张方桌,配了四张木板凳,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北面挂了一道布帘,姑且算是厅堂与卧房之间的隔断。
白听容随手抽了一条巾帕扔到他身上:“擦擦,我这儿可没有你能换的衣裳,自己去灶台边烧火烤干。”
赵修礼攥住巾帕,紧盯着她的侧影问道:“伤哪儿了?”
白听容一听就知道是芝兰把事情全抖落了出来,索性不掩饰,仰起下颌,指着脖子上那条红线。
“小伤,刚上完药。”
“让我看看……”
赵修礼一改弱气做派,跻身上去,伸手想要够那道伤口。
“做什么?”
白听容眉头一皱,用眼神制止了他,“男女授受不亲,你我不过才见第二面。”
她可不想上花心男人的当,也不知他在檀宫阁摸过什么人,偷了谁的香,窃了哪种玉。
闻言,赵修礼缩回了想要触碰的手,收敛了心绪回道:“白姑娘所言极是,是在下失礼了。”
的确是他操之过急了。
屋外风雨交加,又是一道闷雷乍响。
白听容把人带到了灶台前,还交了一捆柴火和火折子给他,尝试着问道:“会生火?”
赵修礼不做声,默默动手拾掇出干柴,没费多少工夫就点燃了灶火。
柴枝在台面下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落到地面上,化作一颗颗散乱的黑点,鞋底子碾过去就成了一条炭痕。
赵修礼忽然站起身,开始宽衣解带。
白听容不明所以道:“你又要干什么!”
“穿着不好弄干。”
赵修礼言行坦荡,上衣已经退了一半下来,还故意停下动作反问,“白姑娘以为我要干什么?”
他凌乱的额发还贴在侧脸,衣衫不整,看上去毫无侵略性,倒是显得白听容站在一旁像个坏人。
“我先出去了。”
白听容嘴上说不赢,索性不与他纠缠,躲到卧房中闭眼假寐。
明日便是崔府长孙的周岁宴,要是早知